“我弟弟喜欢和别人打架，经常弄一身伤回去。”宁愿突兀地开口，不知怎么的看到秋此卿，总让他想起宁意，他们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某些方面却又有惊人的相似。

“我才没和别人打架。”被当做不良少年，秋此卿皱起了笔直的眉毛。

“啊……对不起，我以为……那怎么？”宁愿连忙道歉。

秋此卿不愿意说出实话，随口扯了个谎，道：“遇见了抢劫，没有钱，那些人便打了我一顿。”

“抢劫？”宁愿有些难以想象，脸色白了白：“那你报警了吗？”

“没有，那些人跑了怎么可能再找的到。我可不想被他们盯上。”

“也是呢……”

“我快到家了，就到这里吧。”到了那条杂乱不堪的巷子，高大的白兰树快过花期，那种清幽的香仿佛还在鼻尖缭绕不散。天空被暮色掩盖，街灯一盏盏亮起来，暑热还源源不断地从干燥的水泥地面上升起来，老旧的房屋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很沉默。

“都到这儿了，我送你到家吧。”宁愿扫了一眼周围，似乎没想到秋此卿住在这个地方。

“不用了。”秋此卿是不想让宁愿看到他住的又破又烂的阁楼，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能连这些地方来都没来过。虽然贫穷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男生的心里却不愿意因为这个而低人一等。

“那好吧。”宁愿并没有再坚持，他实在不是习惯坚持的人。“这个给你。”他把手中从药店里拿出来的塑料袋递给他，担忧道：“你看起来伤得不轻，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

秋此卿没有再推辞。

“那我走了，再见。”宁愿对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却有突然转过头，提高了声音：“忘了告诉你，暑假快乐。”

“嗯。”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道：“谢谢。”

“不用道谢，我们是朋友呀。”

秋此卿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目送着男生远去，不高也不瘦的身躯在路灯下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出现又消失，最后逐渐隐没在转角后。他凝视着他的背影，在暮色里模糊，最后只剩下了灰色的虚影。

从那之后的半个暑假，秋此卿再没有见过宁愿。

秋此卿回到家的时候秋霖已经做好了饭，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桌子前发呆，听到开门的声音慌忙地站起来，看到秋此卿的样子却猛然变了脸色。

在妈妈的追问下男生还是隐瞒了事实，用对宁愿所说的同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秋霖没有怀疑，用宁愿买来的药品手忙脚乱地给他处理伤口。

“疼吗？”她用指尖触了触秋此卿惨不忍睹的腹部，小心翼翼地为他涂上药水。

“不……痛。”秋此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但不停向后缩着的动作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走路千万要小心，别一个人去人少的地方。”秋霖叮嘱道，虽然伤在秋此卿的身上，却痛在了她的心上。

“我知道了。”他咬着牙道，听到些细微的声音，一抬头却看见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苍白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仿佛是月光下的溪流。

他的心狠狠地抽痛了，张开手臂抱住了微微发抖的女人，跟着哽咽道：“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让自己受伤，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女人将湿漉漉的脸颊贴着他的脖子，可冰冷的泪水还是一颗一颗从那悲伤的眼眸里滴落，滴落在他的脖颈上，仿佛深秋的一场雨。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清晰的涌出来恨意，竟然让妈妈哭泣，不可原谅！

秋此卿在床上躺了两天，阁楼又闷又热，他身上的伤不能见水，忍着没有洗澡。电风扇无济于事，仅仅是两天，他就全身长满了痱子，又痒又痛，难以忍受。

黎清雅提着巨大一口袋水果和零食来看他的时候他像是一条发臭的鱼，赤裸着上身躺在凉席上动也不动。门没有关，女生走进来的时候尖叫了一声。

他连忙从床上蹦起来，手脚麻利地穿好体恤，屁颠屁颠地跑到女生的面前笑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女生白了他一眼，盯着那只发乌的眼睛，捏了捏自己秀气的拳头，答非所问：“要是把另一只眼睛也打青，看起来是不是比较像熊猫？”

秋此卿的脸垮下来：“你是来取笑我的！”

“我是来慰问你的，听说你遇到了抢劫，我因为可是担心你才来的。”

听到“担心”两个字，秋此卿高兴地裂开嘴，可还不等笑容眼完全的绽放在脸上。女生又往伤口上撒盐一般：“不过哪个劫匪那么没眼光，居然盯上你，一看你就是那种翻遍口袋也找不出一毛钱的人嘛！真是有够倒霉的。”

“……你其实是来损我的吧。”

黎清雅嘿嘿地笑了两声，把沉重的塑料口袋放到他的面前，颇为心疼道：“我可是花了血本，把我整个暑假的零花钱都用在上面了，祝愿你早日康复。”

“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自然是宁愿告诉我的，他不是正好遇见你被揍得满地找牙吗？还托我来看你呢。”

“我哪里被揍得满地找牙了？顶多是没有还手之力。”他的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了，黎清雅和宁愿一直在见面吗？他忘了世界上还有一种通讯工具叫电话，只不过他家里既不需要也没那个闲钱就免了，但他不知道宁愿和黎清雅早就交换了电话号码。

“好了好了，我可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明明都投了好几块石头了，女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起看了会电视，虽然女生对他身上咸鱼般的味道颇有微词，但还是忍耐着没有一直对他狂轰滥炸。但房间里实在是热得受不了，两个人毫无形象地倒在地板上，黎清雅带了Mp3，分给了他一只耳机。

又听到了那首歌，他曾经唱过的歌。

那个独特的男声里带着温柔的气息，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刚刚开始的青春年华。

虽然自己身上的味道仿佛是放馊了的馒头，但女生洁白的衬衣上飘来了洗衣粉的芬芳，他偏过头正好看见她柔和的侧脸，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下，说不出的惊艳动人。

他突然想起了宁愿，有着不输于女生的纤长睫毛，和他那葡萄一样的眼睛。要是是个女生就好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半个月后，他身上那些青紫的痕迹才完全消失不见，这个暑假因为在家里呆了太多时间，并没有像以往晒得像刚从非洲难民营回来。离开学不到两个月时间，没想到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将秋此卿和秋霖一同推入深渊。

以至于在很久以后，他都不断想起那个阳光猖獗的盛夏，如果他没有那么冲动打了女生一巴掌，那之后的很多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他和她的命运也不会走到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而这个世界，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是如果。

人的一生会犯很多错，有的能轻易改正，有的成为一辈子的顽疾沉珂，而有的却是不可饶恕的过错。那些错误，会毁了一个人的一生，悔之晚矣。

秋此卿把“复仇事件”彻彻底底地隐瞒下来，陈苏佩更不会自掘坟墓地抖出来，毫不知情的两个大人之间的关系却反而突飞猛进了起来，已经开始讨论要结婚的事宜。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秋此卿在家门口见到了接近一个月没有再见的陈苏佩，与初见时浑身是刺的模样大相径庭，她没有完全脱离稚气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独自一人站在楼下等着秋此卿出门，像个幽灵一样来回踱步徘徊，看到男生的那一刻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

“你来干什么？”秋此卿自然不会对女生笑脸相迎，没好气道。

“那个……”女生吞吞吐吐，半天才鼓起勇气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我打了你，你还回来是应该的。”

“不是……我……我……我是一时冲动，用了卑鄙的手段，给你造成了伤害，对不起！”陈苏佩猛然拔高了声音，却低下了头：“虽然不指望你会原谅我，但我还是想向你道歉。”

秋此卿愣了愣，他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耿耿于怀不是他的作风，但他也不是虚怀若谷心胸宽广到可以包容一切。他不能原谅的是，因为那件事妈妈担惊受怕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会和女生成为一家人，说不定还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闹得太僵也不好。他看了女生一眼，又把视线偏向别处，道：“我早就不在乎那件事了，你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女生惊喜道。

“嗯。”

“谢谢。”女生难得地笑了起来。

他也跟着笑了笑，想到趁这个机会和女生化干戈为玉帛也不错，就主动伸出了手，道：“我们和平相处吧。”

陈苏佩呆了一下，却又变了脸色，突然打掉他的手，不置一词地跑开了，老远又传来她的声音。

“我才不会和你和平相处，我们永远都是敌人，我绝对不会屈服！”

秋此卿听得莫名其妙，当时想的是说不定自己还是太心急了，女生并没有完全接纳他。他也没有真正理解那句话的含义，直到第二天，他突然就明白了。

我绝对不会屈服！我绝对不会承认爸爸和你的妈妈在一起，也绝对不会允许她踏进我家的门，我绝对不会让另一个女人占领本该属于我妈妈的位置！我绝对不会屈服，我绝对不会抛弃她！

那是她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