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秋霖照例一大早就去拉面店上班，秋此卿则被几个同学叫出去打篮球。下去又被百无聊赖的黎清雅叫到她家去打游戏，变故发生在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秋霖下班的时间了，他老远就看见身形单薄的女人站在家楼下，而那对面的女生是——陈苏佩！发生什么事了？他心里有不详的预感，连忙跑过去。

他跑过去地时候正好听到女生语气不善地尖声道：“你别再缠着我爸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也不看看自己老成什么样子还想学别人当第三者吗？我们家不欢迎你！就算你不知道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蛊惑了我爸爸也没有用，我讨厌你！能做我妈妈的只有一个人，你不配！”

秋霖面无血色，整个人像风中的落叶一样抖着。秋此卿站到她的身前，女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去刀尖在心脏上剜下一块肉来，血淋淋地疼痛刺激得他头脑发昏。

她知道什么，凭什么在这里出言不逊指手画脚，而那是他的妈妈，他最爱的人，容不得别人来侮辱！

一团火炸弹似地在胸腔里爆发，他怒不可遏，无法原谅！

而下一秒女生就捂住了自己的脸，秋此卿甩着发麻的手掌，又指着她的脸，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冰冷的字：“你给我滚回去！”

陈苏佩只觉得半张脸都火辣辣的，她愣了一秒，才瞪大了眼，气得浑身发抖，尖叫道：“你居然打我？连我爸都没打过我，你居然打我！”

秋霖难以置信，看着面无表情的秋此卿，惊讶道：“小卿，你怎么……能打人呢？”又连忙向陈苏佩道歉：“对……对不起……”

“够了。”少年一声冷喝，挡在了妈妈的身前。“你这种人，早该被打了，只不过不应该是我打，应该是你离了婚的老爸和老妈来好好教育你该怎么做人，该怎么尊敬长辈。而我只不过是教训你一下而已，滚吧。”

“小卿！”这下是秋霖发了火，用一只手抓住了少年的肩膀，力气大得吓人，冷声道：“快向苏佩道歉，你怎么能打人呢？”

秋此卿咬着牙不说话，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和女生大眼瞪小眼。

“你给我等着！”而女生已经哭着跑开了。

“苏佩！”秋霖叫了一声，女生头也不回，她怔怔地看着为了她而动手打人的秋此卿，脸色煞白。

秋此卿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生气的妈妈，她既没有动手打人也没有通过责骂来惩罚他，只是不说话，从早到晚一整天都用沉默不语来表达她的愤怒。无论秋此卿事后如何与她道歉，她都充耳不闻，整整一周，没有和他说一句话。那样的妈妈令他害怕，就像压抑的风暴，最容易摧毁得是自己。

可秋此卿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动手而后悔过，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伤害他的妈妈，一丝一毫都不允许。

他并没有想到女生会报复。

第二天他去学校了一趟，在回来的路上被几个人围殴，几个男生差不多十七八岁，染着色彩招摇的黄色头发，流里流气，一看就是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小混混。以秋此卿的个性绝对不会任人宰割，十三岁的少年奋力反抗，可却是不甘心的反抗越是能激起人的暴虐之心。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背上，脚尖踢打在腹部，巨力仿佛连胃都震碎，他倒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了痉挛的腹部。

少年第一次遭遇暴力，疼痛难以忍受，怒气难以消散，可他弱小得连自己都救不了，只有咬着牙承受施加在身体上的拳打脚踢。那个时候他的脑袋无比清醒，这些人显然是不认识自己的，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泄愤一般殴打自己？他们不像是劫财，看见他转过街道便围困过来，逼到墙角便开始拳脚相加，这蓄谋已久般的复仇。

会是谁？与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

然后他听见为首的那个人一边踢打这他的腿一边怒骂道：“谁让你欺负我啊表妹，我表妹是你这种人可以打的吗？”

脑袋里匆匆闪过了一张脸，女生愤怒又屈辱的表情，他扯着流着血的唇角嘲讽般地笑了笑。

而这个时候突然从墙后冲出来一个女生，一把扯开为首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尖叫道：“别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

男生不解恨地踢了他一脚，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小弟停手，然后对着女生笑道：“表妹，这一次表哥可给你报了仇，这小子绝对不敢再欺负你了。”

可陈苏佩却脸色惨白，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生，突然有些后悔让表哥出手帮她报仇了。她本来是想让表哥出手教训一下秋此卿，可没想到早就是街道一霸的表哥出手那么狠厉，连她看着那些施加在肉体上的拳脚都心惊肉跳。

“你没事吧？”她后悔了，就算挨了男生一巴掌也不该报复性地让其他人参与到他们之间，这下把事情闹大了，要是他把这件事告诉爸爸怎么办？她不敢设想，悔恨着自己的一时冲动。

她伸出手，想把男生从地上拉起来，可还没触到男生的身体，就被他一巴掌打开，掌心和手背相接，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被这声音惊得愣了愣，然后看见男生斜过来的目光，淤青的眼膛里一双狭长的眼睛含着愤怒的火焰，那种倔强的又仿佛轻蔑般的目光逼视着她，仿佛是擦亮的刀尖。她突然不敢直视那双凌厉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这小子不识好歹，表妹你还和他啰嗦什么？”黄头发的男生将陈苏佩拉起来，几个人耀武扬威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丢下他走了。

陈苏佩回头匆匆看了留在原地的男生一眼，他微微地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一种介乎悲伤和失望之间的复杂神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疼痛、沉重一齐在身体里爆发，秋此卿躺在地上半天，才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咬着牙，忍着身体里的痛楚，慢慢地往家走。这个样子，该用什么借口来给妈妈解释他这一身伤？眼窝青了，嘴角也破了，掀开体恤一看，腹部一片可怕的青紫色，身体没有哪处是不痛的。虽然心里憎恶陈苏佩以这种卑鄙的手段来报复他，但从始至终却没打算把真正的原因告诉秋霖，他并不像女生，要成为横在她和陈城之间的拦路石。

如果妈妈喜欢，那就在一起吧，没有什么比她喜欢更重要。而不再是把一生都困顿在那个抛弃他们的男人身上，这么多年，她终于迈出了逃离牢笼的第一步。

回家，他现在只想回家。

临近傍晚，街道上的人不多，他轻轻地捂着腹部，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

“秋此卿？”直到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没想到会在人生最狼狈的时候与宁愿不期而遇，男生站在他的不远处，手里提着塑料袋，应该是买了什么东西。他和宁愿从暑假开始便没有再见过，此刻相遇他发现男生几乎没什么变化，除了剪掉额头上长到覆盖住眼睛的刘海，现在却露出了两抹月牙般淡淡的眉毛，看起来有些滑稽。

宁愿露出了高兴的神色，他被宁意叫出来给他买玩具，没想到会这么巧遇见秋此卿，但看到他脸上的伤却皱起了眉毛。

秋此卿倒没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这个时候碰到宁愿简直就是霉上加霉，就算在全世界人面前露出自己的伤痕他都愿意，唯独不愿面对他，就像是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被窥见一般，他不堪地转过了头。

打算没有听见他努力加快了脚步，却在与男生擦肩而过的刹那被轻轻抓住了手腕，那是比自己更高的温度，像是盛夏的阳光要烫伤他的皮肤。

“你怎么了？”宁愿担忧地看着他。

“不关你的事。”秋此卿心情烦躁，男生那张关切的脸在他眼中却成了嘲讽。

“可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需要。”他一把挥开男生的手，想逃离这个地方，跑了起来，可身后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

“你不要跟着我！”秋此卿语气不耐，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头的怒火突然暴涨是什么原因，只是不想把自己软弱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宁愿的面前，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既然你不想去医院，那让我送你回家吧，你伤得这么严重。”宁愿不知道为什么秋此卿要一直拒绝他的好意，他们是朋友了呀。

秋此卿还想逞强，可他痛得厉害的腿却再经不住费力的奔跑，竟然直接跌倒了地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哼声。宁愿再没急着扶他起来，秋此卿自己撑着地面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反而以更难堪的姿势跌下去，他泄愤似地捶打了一下地面，再动也不动。

“我……可以扶你起来吗？”宁愿试探着问。

秋此卿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可坐在地上实在是太难看，扶就扶吧，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等了三秒钟，男生伸手扶起了他，把一只手臂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宁愿比秋此卿矮得多，他只有弓着腰，两个人慢慢地往家走，一路上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路过药店的时候宁愿突然停下了脚步，秋此卿不明所以地看着男生跑进去，又旋风般地跑了出来，口袋里提着药品。

“走吧。”他继续扶着秋此卿，他扭过头看着宁愿一眼，这才发现男生扶着他很吃力，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水。他额头上细软的刘海被汗水打湿，露出圆圆的额头，脸颊有些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清那扇子一般密密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简直比女生的还要长，秋此卿在心里暗暗地想。

注意到他目光的宁愿突然扬起脸对他笑了一下，他连忙转过头，脸颊却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