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此卿在一个好不容易凉爽下来的放学后经历了和宁愿一样的事，被叫到湖边相会，到达的时候凉亭边站在一个穿校服的女生，不过是别的班不认识的人，红着脸眼神闪躲的样子仿佛是初来乍到的宁愿。

早就猜测到女生的意图，虽然不知道名字，但那一张羞怯的脸有些熟悉，应该在学校里见过几面。他不知道从来没说过话的两个人之间要怎么开始，连那份单方面的喜欢也值得怀疑，而交谈过之后发现女生对自己的事情如数家珍了如指掌，让他有点惊讶。

女生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恶作剧，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份难以说出口的苦涩的单相思，他之于黎清雅来说也处于相同的状况。这样想来自己也并没有优越感可言，而主动开口的女生比他更有勇气。他虽然不是懦弱的人，但本能地害怕被拒绝，所以难以启齿。

风吹得满池荷花袅袅娜娜，似有若无的香气飘散，湖面是粼粼的光，仿佛无数跳动的星点。女生的侧脸和黎清雅有些相似让他的心微微一动，有路过的同学对着扭扭捏捏的他们侧目。

并没有迟疑的刹那，结果当然是拒绝，对于女生来说是残忍的。在比较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个理由后他选择了较为温和的，道：“虽然你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很抱歉因为学习的原因，马上就初三了，我希望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很抱歉。”

女生也早应该料到这样的结局，不是所有的初恋都终得圆满，不是所有的告白都会成功，有时候这些青涩的感情像是一朵伶仃的花，等不到结果便夭折了。

女生一瞬间的脸显得很悲伤，但还是强忍着落泪笑了笑，笑容如天空一样苍白空旷：“说的也是，秋同学的成绩很好呢。我才是应该说抱歉的人，考虑不周，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才对。”

“没有。”他摇了摇头，如实道：“我很高兴，能收到你的告白。”

“那就足够了，本来也没想过会成功，但鼓起勇气觉得试一试比较不会有遗憾。”女生迟疑了一下道：“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请也想这样大声地说出来。”

秋此卿怔了一下，笑道：“我知道了。”

“那……再见。”

“再见。”

女生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夏季校服已经换做了纯白的体恤，女生是蓝色的百褶裙，她的背影在残阳里显得很纤细。

秋此卿看了池塘的荷花清澈无暇，微风拂面，天边的云彩碎裂，一面是冷寂的幽蓝色，一面又如同烧红了的亮斑。他打道回府，想着女生那句“请大声说出来”的话，却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地鼓起勇气开口。

话说黎清雅不喜欢他那种类型？她喜欢上了年纪的成熟稳重型的老男人？像上次那个叫林子轩男人，可他却是个同性恋，还挑衅般地调戏了自己一番，真是可怕！

黎清雅不知道那个男人的真实喜好吧？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虽然想着把这件事藏在心里成为秘密，但处于爱炫耀的年龄阶段的少年没过几天还是忍不住嘚瑟，在黎清雅面前抖了出来。

“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有人向我告白了。”

女生愣了几秒，才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相信道：“大白天做梦呢？”

“什么做梦啊？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女生转过头忙自己的，不甚在意道：“那你答应了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没答应。”

“哦。”

对话终止，女生扭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他在心里泪奔，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一会儿女生又把头凑过来，扇子似的睫毛在他面前眨了眨，目光从左脸扫到右脸，从右脸逛到左脸，从额头到下巴，再从下巴返回额头，看得他毛骨悚然。然后一本正经问：“她看上你哪点了？”

“……”秋此卿懊恼自己真是多嘴，怎么能犯这种常识性错误，他有气无力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这能说什么好听的？你们又没成，成了我还能说声恭喜。至于这种情况我只能说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早恋有助于学习成绩下降，有助于成为老师的眼中钉，有助于请家长，三思而后行。”她杀伤力十足道。

“不说我了，那你呢？和那个人还有联系吗？”秋此卿使出杀手锏。

女生的表情明显地有了变化，低垂下的眉眼显得很悲伤，缓缓地说：“没有联系，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但从上次之后，他到学校来找过我一次。”

“找过你？干什么？”秋此卿紧张起来。

“没干什么，就吃了一顿饭。”

“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了，不过那个时候他看起来真像快死了一样，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黎清雅回想起和林子轩的最后一次见面，男人形销骨立，憔悴病态。分别后就没了消息，不过她坚信着他们还能再见，而到那个时候她已经长大了。只不过自己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夭折在摇篮里，总觉得人生难得圆满。

“你不知道吧，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其实是……”他没了声音，看着女生伤感到美好的面容，又突然不想打破这个虚幻易碎的梦。

“是什么？”女生的眼睛徒然锐利起来。

“没……没什么。”

六月也不知不觉地到了尾声，七月没过去一半，暑假轰轰烈烈地来了。

秋此卿把自行车还给宁愿，宁愿顺便请他和黎清雅两个人个人一起去看了三场电影，一场青春伤感，宁愿很没用地哭了，一场国产喜剧，三个人都很没用地笑了，一场好莱坞大片，全程黎清雅一个人手舞足蹈。

整个暑假秋此卿都在想着在那里找点钱好买俩自行车，不再一直用着宁愿的，可没有哪个店会招他这种未满十八岁的童子工，挣钱难上加难。在花三天时间没日没夜地赶完暑假作业之后，两个月的假期显得漫漫无期。大把大把的时间在指缝间溜走，不是躺在家里睡觉，就是和几个同学打一下午的篮球，有时候会被黎清雅叫去逛街。

两个人并肩穿过大街小巷，他提着购物袋为女生鞍前马后，最后在河边看一场壮观的夕阳。他在心里默默地窃喜好像真正的情侣一样，要是能牵着手最后再来个深情吻别就再好不过了。

而整个暑假几乎都没见过宁愿，虽然两个人的家隔了并不太远的距离，但他住在穷人汇集的小巷子里，宁愿却在富人聚集的高档小区里，界限分明。

妈妈和陈城的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主要的阻力来源于陈城的女儿，十三岁的女生敏感而封闭的心。

对于陈城和他妻子离婚的原因秋此卿并不清楚，只知道他的女儿陈苏佩虽然跟着爸爸，但心却向着妈妈，一直致力于两人的复合，但破镜难圆，奈何无果。而现在陈城突然提出要给她找一个新妈妈，这触了她的逆鳞，无论秋霖是怎样的女人，在她心里已经成为阻碍爸妈重新在一起的敌人了。

整个暑假飞逝如烟，无波无澜地平推过去。

七月底的时候，陈城和妈妈决定正式向彼此的孩子宣布他们之间的恋情，可没想到与意愿背道而驰，反而成为两个人之间关系决裂的导火索。

秋此卿永远都记得那天，盛夏的蝉声像是一波更比一波强的浪潮，无数只藏在树叶间只闻其声不见其身的蝉高唱着盛夏的热烈，那如撕裂一般的声音气势汹汹仿佛要将人掀翻出去。皮肤裸露在金灿灿的阳光里会有种刺痛的感觉，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像失水的树叶一样，被晒得卷曲起来。下午天空却飞快得变了脸，发亮得云层被涂上了稀释的墨水，一场意想不到的雨突袭而至。

幸好在出门之前就预见了大雨的来临，秋此卿和秋霖事先带了伞，两个人同撑一把大伞走在雨中，凉爽的风抚弄着耳边的发，空气湿润一片，实在是难得。那天秋霖显得很高兴，这些年他从未见过那么开心的她，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眼角的细纹微微地舒展开来。她穿着许久没有穿过的裙子，还化了淡淡的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年轻了不少。

他们到餐厅的时候陈城已经到了，穿着笔挺的西装，那张温和朴实的脸溢满笑容，看起来也有了一丝英气。男人的身边站了个瘦瘦的女孩，板着脸的样子明显不高兴。在男人的催促下，陈苏佩从牙齿里挤出“阿姨好”三个字。

秋霖只是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不甚愉快，女孩比她看起来还要牙尖嘴利，出言不逊，陈城一直在道歉说是自己惯坏了苏佩。秋霖刚开始还努力维持着微笑，到中途仿佛所有的耐心都已经崩碎，可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露出难堪的表情，只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像是突然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一样。秋此卿只觉得难过。

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陈城被自己的女儿气得急火攻心，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理智，但那张温和的脸被怒意取代看起来也有些可怕，回家之后陈苏佩不会很好过。

他和灵魂出窍一般的秋霖走出餐厅，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残留着湿意和强烈的土腥味，本来吃下去不多的食物在胃里升起恶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