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曲解的善意
直到要分别的时候秋此卿把车推过来还给他,宁愿却没有接,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细声道:“那个……我听说你的车子不见了,我把这个借给你吧,反正我也不会骑。”
“你说什么?”秋此卿没听清。
“我说……”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男生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多的距离,看起来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他并不是没有听清楚,故意地再问了一遍,宁愿心里五味杂陈,明明是自己想帮他,为什么感觉反倒是自己做坏事一样。
“我说把车子借给你,你的车不是丢了吗?上学放学都很不方便吧。”
秋此卿脸色更加难堪,低声道:“你是在讽刺我吗?我是穷得连一辆自行车都买不起,但还不需要你们这些有钱人假惺惺的施舍。”
“不是讽刺,我是真的想帮你。”
“那就是同情我了?不好意思,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别人那里听到了哪些说我可怜的话,但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同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车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秋此卿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眼神冰冷得可怕。
他把车往宁愿的身前一推,转身就走。
“我以为你是不同的,没想到和那些人一样。”虽然知道宁愿是好心,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这是一种侮辱。
还在发愣的宁愿根本就没反应过来,无人掌控的自行车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粉碎了他们之间刚刚滋生出的丁点友谊。
男生留给他的只有决绝的背影,那个时候宁愿清楚地感受到随着他的远离自己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也随之远离了。为什么?他明明是好心,却将人越推越远。为什么?他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接受这残酷的惩罚。他错了吗?他没有错,他只是遇见了错误的人。
可他不想失去秋此卿这个朋友,明明是他先把面包递过来,邀请他一起去食堂,明明是他先说“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吧”。这些他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可男生转身就把他晾在原地一走了之。
可是能和人一起吃饭也不错啊,不是自己独自一人味同嚼蜡,能听人聊天时不时的加入也很开心啊,不是自己独自一人沉默寡言,能坐在同一辆自行车上疾驰如飞也很快乐啊,不是自己独自一人傻傻等到地老天荒。他明明刚得到这些,可转眼又要失去了。
失去,莫过于世界上最痛苦的事,难以割舍的心情。
“等一下。”他迈开脚第一次这么勇敢地追上去,握住了男生精瘦的手臂。秋此卿回过头来,是一张没有表情的却又有迹可循的悲伤的脸。
“还有什么事?”他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
“对不起。”他还是先道歉,仰起头目光坚定:“请无论如何要接受。我……我既没有讽刺也不是出于同情,我只是想如果我们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很普通吧。”
“朋友吗?”秋此卿眼前突然闪过了那张写着“请和小愿做朋友”的字条,他想起一个母亲写下这句话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呢?放低了家长的姿态,恳请别人,那她的孩子一定是个没有朋友的孤独之人吧。
是这样吗?宁愿。
他突然笑了笑,笑得很恶劣:“既然你认为我们是朋友,那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你为什么转学过来的秘密,告诉朋友也没有关系吧?”
“什么?”宁愿呆呆地看着他。
“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我就接受你的车。”秋此卿把脸凑到宁愿的面前,露出了野兽般残忍的笑。
宁愿没有回答,只觉得仿佛有利剑插在了心口上,疼痛,逐渐麻痹。
“不肯说吗?那就这样吧。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秋此卿收起笑,明明以得胜者的姿态,苦涩却透彻心扉。
他再次转身。
“我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身后传来大得吓人的声音。
这次轮到秋此卿惊讶了,回头过看见男生脱力般蹲下了身,把脸埋进了掌心里。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抚摸宁愿圆圆的脑袋,栗色的头发是从未感受过得猫毛一样的柔软,让他有点儿难以移开手。
他的指尖沾了洗发水的味道,那种不同于黎清雅的,属于男生的白兰似的淡香。
秋此卿载着宁愿穿过了人潮涌动的街道,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尘埃扑面。
后来男生哭了,像是某种受了伤的小动物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眶泛着石榴一样的红,而那双大的过分的黑色眼瞳漫过了清流。泪水跌出眼眶的时候比女生还要梨花带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湿润的痕迹,让人不由得让人想起清晨的雨水。
不过一个男生在大街上路实在是太过难看了,秋此卿只好把他从恋恋不舍的地面上拉起来,让他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载着他离开了。
宁愿把自己的脸靠在秋此卿曲起的背上,少年的脊背没有看起来那么单薄,他没有止住哭,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打湿了他洁白的衬衣。秋此卿大概永远都记得那种感觉,柔软的脸颊贴着硬邦邦的脊背,温暖之中又传来泪水的湿润,透过血肉直达心底。
最后两个人停在了河边的草地上,盛夏正是荒草疯长的季节,男生倒在茂盛的草丛里,鼻尖缭绕着青草的芬芳。
风像舞蹈一样吹来。
天空如洗,浮云漫漫。
那是一个一生都不愿意再回忆起的恶梦。
他曲解了现实。
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谁?脱口而出是妈妈。那还有喜欢你的人吗?有啊,爸爸,弟弟妹妹们。那还有其他的人喜欢你吗?或许有吧……真的有啊……她叫什么名字呢?想不起来,我不记得了。
那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会有人喜欢他。可世界就应该是这样奇怪,有人将你弃如敝履的时候,也有人将你视如珍宝。
纪念向宁愿告白的时候是在放学后,语文课上宁愿收到一张纸条写着“放学后在楼梯处等我——纪念”,他忐忑不安的转过头看坐在很远的地方的纪念正在埋头做笔记,传纸条的人却一脸暧昧。
他的心烧起来,会是什么事呢?神神秘秘地要自己等着她,还是女生,虽然是一个和自己差不了太多的一直默默无闻的女生。唯一记得的就是女生拥有很漂亮的双眼,笑起来像电视上的某个明星。
虽然也有极大的可能是别人的恶作剧,但放学后他还是怀着期待背着书包等在楼梯处,故事中的另一个身影却迟迟未出现。同学们都忙着回家,很快人去楼空,整个操场显得很空荡。
宁愿依着栏杆,想起些“休去倚危楼”的词来。
女生姗姗来迟,放轻了的脚步声如同轻盈的猫,可他还是听到了,回过头看见一张秀美的脸。
“啊,你还在啊?”纪念有些尴尬,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
接下来的事水到渠成。
收到告白什么也曾经奢想过,可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变成了现实,而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应该更艰难些。以至于女生面红耳赤地道出那句“我喜欢你”的时候,他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还以为自己置身于某个美梦中。
他回想起有谁曾经说过这样类似的话,妈妈说过吧“最喜欢小愿了”,爸爸应该没有说过这种煽情的话,但是他很爱自己,弟弟妹妹刚学会说话就奶声奶气地对他表白“最喜欢哥哥了”。而现在有没有存在血缘联系的人告诉他“我喜欢你,请和我在一起”,充满了勇气与爱慕的话。
“不答应吗?是我太唐突了。”看着呆若木鸡一脸匪夷所思的男生,虽然长着一张比女生还可爱的娃娃脸,虽然个子不高也不太爱说话,但她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他应该是个温柔的人,她对温柔情有独钟。
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初中开学的那一天,在更早以前,家庭酒会上,那个时候见到过宁愿一次。她家的公司和宁愿家的企业是合作的关系,从爷爷奶奶那一辈就开始来往,两家之间因为的生意上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那个时候大人们都忙着喝酒客套,她百无聊赖,而哥哥纪思凡忙着骚扰女孩子,而长相秀气的宁愿也惨遭他的毒手。
然后历史性的经典一幕发生了倒转,女生出手救下了困境中的男生,对妹妹言听计从的纪思凡立刻低头道歉。
宁愿对她说了句“谢谢”,红着眼睛像只兔子,她觉得很可爱。然后便拉着他逃离了现场,在房间里陪着她玩了一下午的游戏。
没想到两个人成为同班同学,纪念不知道宁愿是否还记得她,她却一直没有忘记过。
宁愿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女生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一着急更加表达不清楚:“不是,那个……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我,我以为你应该很看不起我才对。”
“为什么看不起你?”纪念眼睛一亮:“难道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见过?”
“记得。”宁愿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打游戏很厉害。”
“那你接受我的告白了吗?”女生眉开眼笑,对他伸出了手。
“接……接受。”他不敢直视女生的脸,就盯着她白玉似的手心半天才扭扭捏捏地把自己婴儿肥的手放上去。
十四岁的少年不懂爱,仅仅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