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的花开

“告诉哥哥去给别人赔礼道歉吗?”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一声嗤笑:“哥你会为我出头吗?我知道你呦,你从来都只会向别人弯腰道歉!”

“哥你从来没和别人打过架吧?因为从小到大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会听从,就算明明知道那是错的,你也不会反驳,无限制地讨好每一个人。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哥哥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感觉不像是为自己活着,明明只要勇敢一点就好了……”

宁愿呆呆地看着宁意讽刺的神情,不想再听他讲下去,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对啊,他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宁意呢?最懦弱的就是自己了啊。不过在受了伤的弟弟面前他还生出些守护者的勇气来,然后被几句话打回原形。他咬着下唇,颤声打断他:“对不起……睡了吧。”

他背过了身,感觉刚刚还炙热如火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宁意不再说话,伸出手去搂他的腰,然后把嘴唇贴着他的脖颈,闷闷地说了一句:“不过没关系,既然哥哥不能成为我的守护神,那便让我来保护哥哥吧。”

只是宁愿没有听清楚,那微弱的梦呓一般的承诺。

不出意外又做了那个可怕的梦,手里拿着染血的刀,被刀刺中的人脸朝下躺在地上,一直看不清脸,感觉却熟悉得吓人。早上惊恐着醒来,满头大汗,妈妈已经在门外叫着吃早餐了。

被压了一晚上的手臂到现在都还处于酸痛之中。

但自一次之后,宁意倒还真像他保证的那样在没有和别人打过架,不知道是妈妈的威慑起了作用,还是他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抵达教室铃声刚好响起来。

下了课教室又像菜市一样吵翻天,李笙向宁愿滔滔不绝地透露着最近的各种八卦消息。最近他自己想通了,虽然对着宁意说话就像对着有口不能言的木偶,但总比他一个人神经病似的对着空气说好呀,而近来宁愿也能够多说几句话加入到他的谈论中来。

“最近学校出了偷自行车的贼,五班有两个倒霉蛋不见了车子,七班好像也有人惨遭毒手。宁愿你可要小心停好自己的车子,别让那些可恶的贼得手啊。”李笙说的恳切,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知道了,谢谢,不过我没有自行车。”

“没有?那你怎么上学放学?”

“有时候坐公交,有时候打的,也不一定。”

“那多麻烦啊,怎么不骑车呢?又快又省钱。”

宁愿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你不会骑自行车?”李笙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多少岁了啊?”

“十四。”

“那跟我一样的年龄嘛!真没想到你成绩那么好,脑袋那么聪明居然不会骑自行车,要不我有空的时候教你吧?我可是七岁的时候就能骑着自行车满大街地跑了,技术那绝对是杠杠的,保你一学就会。”李笙洋洋得意。

“谢……谢谢。”

虽然轻易许下的诺言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但有的时候还是会信以为真。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得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就像无数人的青春,脸上还有青涩的笑,年龄已经不在如花的季节。

六月初的月考秋此卿终于夺回了第二名的位置,不辜负这一个月的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可宁愿紧随其后,两个人的分差不大,他还是危机感十足。

而六月一过,七月初,整个初中二年级就彻彻底底地结束了。初三已经有了高三的紧迫感,千军万马冲向独木桥,岌岌可危,拿到高中这块敲门砖是成功的第一步,而秋此卿的目标是无论如何要考上云城一中高中的重点班。

六月的气温更上一层楼,只不过一场大雨过后温度又降下几个台阶,带来湿润的阴晦的凉爽。

只不过秋此卿从来都不喜欢下雨天,早上出门得带着伞,平时他起着自行车奔驰如飞,而打着伞在风雨里穿梭,伞的面积平添了阻力,拉低了速度。而且细雨斜斜地飘过来,湿了衣领,湿漉漉的衣服粘在皮肤上有不舒服的刺痒感。路上的积水和泥浆,会将裤腿和鞋一起弄得湿润肮脏。

如果是倾盆大雨那就更惨了,漫天降落的雨水气势汹汹,打在伞面上如冰雹般噼里啪啦,雨水的力量仿佛要将人压到地面上。而这个时候也不能再骑自行车,只有浪费一元钱搭公交车,和一大堆人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混合的味道,长方体形状的铁盒子像八九十岁的老人慢吞吞地开往学校。他对公交车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昨天下午天气异常沉闷,蜻蜓飞得很低,密密的像是要直朝人的脸撞来。连树上的蝉也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有气无力地拖长了声音,像是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在数学题海里鏖战的秋此卿一边经受着难题的精神折磨,一边又遭遇着蚊子群起而攻之的肉体折磨,看着低沉得仿佛要垮下来的天空,狂风催动树木摇晃如舞,一场大雨如期而至。

雷声轰隆如战车滚滚而过,闪电嚣张得像是张牙舞爪的巨龙,阴暗的天空乌云层层叠叠。电光逼至眼前,一阵山崩地裂般崩塌的巨大声响,大雨滂沱而下。

天色昏沉如夜,电闪雷鸣的时候秋此卿不敢大摇大摆地开着灯,电压极不稳定,以前也有过好几次电闸被烧掉,然后过了好几天停电的原始人生活。

破损的阁楼有好几处地方漏雨,他忙着用水盆去接,房间黑暗不清,他听得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响在青苔上的歌谣。记得小时候还很害怕打雷,缩在被子里捂住耳朵,或者是眼泪汪汪地去找妈妈,暴雨来临,雷鸣电闪,以为妖怪作乱。而现在再看到这样相对恐怖的场景,已经无动于衷了。

妈妈今天拉面店下班得特别早,她回家换了衣服又去了超市打工,到了她回家的时候,秋此卿不记得妈妈是否带了伞,但这么可怖的天气,他宁愿她雨停了再回来。

思索了一下还是觉得去接妈妈比较好,从这里到超市大概要二十分钟,并不需要太远。秋此卿出了门,下了那个黑得能遇见鬼的楼梯,撑着伞冲进雨中。雨幕重重,雨声嚣嚣,连前路都看得不清楚,冰冷的雨水湿透了干燥的皮肤,幸好他穿的是拖鞋。

这个时候出门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但幸好闪电和雷鸣已经暂时停歇了,街道上空旷无人,只有他一人冒雨前进。

满世界都是喧闹的雨声,如万千珠玉崩碎,天边残留着雷电肆虐过的迷幻的紫色。

他想着妈妈可能站在超市门口等着他来给她送伞,也许是向超市的老板借了伞正在往回赶,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抬起头不远处两个身影模糊,同撑着一把巨大的伞,两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

直到走进才看到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秋霖穿着一条碎花的连衣裙,修长笔直的腿被雨水打湿。她靠着撑伞的男人,脸上的神情紧张而甜蜜,微微笑着,宛如被心爱的男生送回家的少女。

秋此卿看着那个重新换发出光彩像是开在风雨里的百合,风雨并不能摧折她的美丽,因为有了依靠的大树为她遮风挡雨。

秋霖这才看到站在路中央的少年,撑着一把绿色的伞,被强风吹得摇摇晃晃,看起来有些单薄。雨水汇集成河流,深深浅浅地漫过少年赤裸的脚背,伞下有一双沉静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男人的手,一时间像是做坏事小偷一般被抓个正着般无处遁形,她想冲出伞的庇护回到秋此卿的身边,可身边的男人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他普普通通的脸淡淡地笑着,那温和又爽朗的笑容里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让她止住了退缩。

男人牵着她的手坚定不移地走到了少年的面前,秋霖很快走到秋此卿的伞下,抱住了儿子的手臂。男人笑道:“我把小霖交给你了,这么大的雨,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还好有你来接她。”

秋此卿与男人对峙,一双眼睛锐利而不屈服,而男人只是温和地笑着,浑身散发出成熟男人的稳重和淡然处之来。他记得男人就是妈妈打工的超市的老板,名字叫陈城,将近四十岁的年龄,已经离婚三年了,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儿。陈城不高也不帅,有一张平凡又普通的脸,比起记忆中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实在是差了太多,而也只有那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的妈妈。

早知道他对妈妈有意思,但妈妈一直没同意,而现在的情形明显地发生了变化。

“谢谢。”他移开了目光,对着有些紧张的妈妈道:“我们回家吧。”

留在原地的陈城挥了挥手。

两个人慢慢地往回家走,伞有些小,雨依旧大,秋此卿把伞偏向妈妈的一边,而自己的肩膀已经被淋的湿透。

秋霖心中七上八下的,时不时的歪过头瞧着少年脸上的神情,可他看起来既不像开心也不像生气,面无表情,而正是这种不动声色,才让她更加忐忑不安。

“那个……”她欲言又止:“陈城他……他只是送我回来而已。”

她的声音在滂沱的大雨声中模糊,可秋此卿听得清清楚楚。

他侧过头来看她,眼中隐约有笑意,处于变声期间的少年有着低沉而沙哑的嗓音:“无论妈妈的选择是什么,我的选择永远都是支持,我只想你比现在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