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发的怒火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小孩,周围的桌椅倒了一大片,两个人对着彼此拳打脚踢,手口并用要在对方的身体上留下疼痛的伤口,凶狠的眼神像是狩猎时的幼狼。

不出意料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宁意,他的脸上已经挂了几条指甲抓伤的血痕,衣服破烂,狼狈不堪,正气势汹汹地骑在另一个小孩的身上,压着他指甲锋利的双手。另一个小孩也不是好惹的,嘴上不停地骂骂咧咧,双腿乱弹,他的力气比宁意的大,竟直接将压在身上的宁意掀翻了,眼角有可怕的淤青。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住手!”宁愿嘶声大喊。

可战斗正酣的两个人仅仅是望了他一眼,视若无睹,又紧接着手上的动作。胜负未分,两个人的战局更加激烈,像是两头发怒的小豹子撕咬在一起。

“快住手!”宁愿心急火燎地冲上去,要把在地上不住翻滚的两个人一齐拉开,可两个人反倒把矛头齐齐地指向了他,陌生的小孩用指甲抓破了他的脸,宁意张开嘴咬住了他的手腕,锋利的牙齿切进血肉里。

剧痛一齐爆发,他咬着牙奋力把发了狂的陌生小孩扯开,而宁意还想扑上来,他一把推开他,用从来没有过的高亢而尖锐的声音怒吼道:“够了!”

宁意跌倒在地,看着哥哥从来不曾见过的凶神恶煞的脸,唇齿脸弥漫着腥甜的血腥味,而那白皙的手腕上还在流着血。他丧失了威风,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另一个小孩也被宁愿的一声怒吼吓得一抖,再不敢动弹。

“到底怎么回事?”终归是不懂事的孩子,失了冲动的外衣之后还是弱者。

陌生的小孩哭哭啼啼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满心的委屈。他和宁意是同班的同学,一起等家里来接他们回家,可等了许久都没来。他不过是在宁意面前说了几句话,就不由分说被他一把扯到教室里动起手来。

宁意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伤痕累累的小脸上满是倔强,他又露出那惯性轻蔑的眼神,任凭对方把所有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不置一词。

宁愿向小孩道了歉,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哭泣不止的小孩,而这个时候小孩的妈妈也到了,看了现场的情况也知道是小孩子打架的缘故。可在听说是宁意先动手的时候却又不依不饶起来,宁愿低声下气地道了半天歉对方仍旧一副要赔偿孩子医药费的姿态,而明明宁意身上的伤并不比小孩少。

宁愿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要赔给女人,宁意却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不停检查着小孩伤势的女人面前,狠狠地瞪着女人,指着小孩道:“是他先嘴贱,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是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的野种。我只不过是要告诉他,我的爸爸好着呢,不要以为他不在我和妈妈身边,我们就是受人宰割的对象!”

宁愿目瞪口呆,这实在不像一个九岁小孩能够说出来的话,一种苦涩从心里蔓延开来。而宁意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小孩的话显然刺激到宁意心里最不愿提及的部分,就算再怎么融进家庭,新的爸爸妈妈再怎么对他关怀备至,他还是记得四年前离开孤儿院时的场景,现在的家对他来说不过是相对孤儿院的另一个收容所。他最亲最爱的爸爸妈妈已经在那场灾祸中彻底离开人世,甚至在临死前妈妈还把他搂在怀里,用生命护住了他。

而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又因为宁愿的原因把一切都搅碎,妈妈和爸爸大吵一架,离家出走,把他们带到这个陌生又孤独的地方。

这显然也把女人吓了一跳,低头看自己泪迹未干的孩子,惊讶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先骂了别人?”

小孩埋着头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而宁愿已经顾不上两个人,抬腿追了出去。

宁意还没有走远,缩着肩膀的样子有些可怜,他叫了一声:“小意……”

可宁意既没回头也没答应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走着。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先说了那些话。”他快步向前,拉住他的手,想道歉。

可宁意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泪水,透明的液体淌过流血的伤口变成淡红色,那一双如宝石般瑰丽的眼睛满是委屈与不甘。他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尖声道:“还不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离开爸爸来这个鬼地方!要不是你妈妈怎么会和爸爸吵架,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别人骂是野种!都是你的错!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宁意的声音像漫天呼啸而来的箭矢,他后退一步,却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有束手无策地被洞穿成刺猬。血从伤口里涌出来,受伤的脸颊和手腕都尖锐地痛起来,可又怎么敌得过心里的痛楚,残忍得连神经都开始麻痹。

怎么会没想过死呢?站在高楼往下望的时候,人和车辆都渺小如蚂蚁,高处不胜寒,头脑晕眩。可也仅仅是往下望了一眼,始终没有跳下去的勇气,明明只要纵身一跃就可以解脱了。也曾经拿着尖锐的刀片在手腕上比划着,肌肤被割破的时候刺痛传进心里的刹那也一如既往地退缩了,明明只要一狠心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可只要一想到如果自己死了,总还有人为自己伤心,为自己难过流泪,就怎么也没有勇气迈出最后一步。

可这一切的确是自己的错不是吗?错的人就该去死。他在心里后悔了千次万次,恨不得摔下楼梯的就是自己,可是已成定局的事实谁也无力改变。他把所有的伤痛埋进心里,脸上不动声色,却并不是就不会感到心痛。

宁意用手背擦着眼下的泪水,仍然高昂着头与宁愿对视,他从来都不会先低头服输,可这一次目视着看着自己像看着陌生人的哥哥,他的脸上弥漫着从来没有过的可怕的死灰色。他整个人像触了电一般哆哆嗦嗦地颤抖起来,又像是海上的一叶孤舟即将被风浪吞没。他知道自己说了残忍的话,可不想道歉,只是这一次和以前不同,哥哥的表现太过异常,让他也忍不住害怕起来。

“哥……”他向前走了几步,拉住了他抖如筛糠的手,他的手冰冷彻骨。

宁愿像被毒蛇咬了一样甩开他的手。

“哥!”宁意慌了,伸开手臂抱住他,结果被一把推开。他跌坐在地发出一声尖叫,眼泪又珍珠似的滚滚而落,张开嘴哇哇哭起来。

宁愿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眼睛里恢复了些神采,看着嚎啕大哭的弟弟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可身体还是被毒药麻痹一般僵硬,动作迟缓地把宁意拉起来,没有血色的嘴唇缓缓开阖:“我……我们……回……回家吧。”

宁意止住了哭声,被哥哥冰冷的手拉着,动作怪异地走出了学校。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坐上公交的时候宁愿松开了他的手,两个人并排坐在公车的座位上,宁愿靠着窗。

他心里的恐惧没有减缓,目不转睛地凝视这哥哥望向窗外的侧脸,木偶一样没有生气的脸,车窗玻璃上映着他死气沉沉的面容。那一双深黑的宛如夜色般的眼睛,浮起了月色般粼粼的光,像是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泪。可他的眼睛里又没有湿润的痕迹,车窗上模糊的面容仿佛才是他真正的,哭泣着的灵魂。

回到家里,妈妈还没有回家,保姆今天也不在,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拖鞋在地板上敲出了回音。

宁愿直直地往楼上走,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宁意看他仿佛不会弯曲僵直的腿,在上楼梯跌了一下,他胆战心惊地叫了一声:“哥!”

“有……有事么?”他回过头脸色已经回复如常,神情还是呆滞。

“那个,我身上好痛,你……你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好吗?”宁意皱了皱眉,几道长长的伤口在他白白净净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他垂下眉眼,努力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宁愿没有拒绝,担心妈妈回来看到宁意这惨兮兮的样子肯定会难过得不得了。他去楼上找了药箱,下楼看见宁意已经换了一身居家服坐在沙发上乖乖地等着他,只是头发还是乱蓬蓬的。

宁意不是第一次和别的孩子打架了,和逆来顺受的宁愿不同,他脾气火爆,稍有不对就和别人大打出手。喜欢打架似乎是男孩子的天性,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伤害,爸爸妈妈也有些伤脑筋,但并没有太过严厉地责备他,他依旧我行我素,像是害怕自己被忽视一般要掀起波澜而引起别人的注意。他的心甚至比宁愿还要敏感脆弱。

到云城来宁意也算收敛了不少,这还是第一次和别人动手,而每一次打完架伤痕累累地回到家里都是妈妈给他处理伤口,宁愿倒从未插手过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