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为命的时光

离上课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到了教室里,三五个人围成一个小团体兴高采烈地聊着怎么也聊不完的话题,黎清雅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书。

夏冰羽的到来在教室里引发了一阵骚动,有一个貌美如花的老妈的确是一件引以为豪的事情,大家针对到底是姐姐还是妈妈展开了激烈地追问,引得女人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花枝乱颤。

秋此卿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宁愿的身上,他紧紧靠着夏冰羽站着,对于妈妈的长袖善舞,他简直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夏冰羽并没有在教室里停留多少时间,离开之前给全班同学都发了礼物,原来她提在手中的口袋里装满了礼物,每一个都用不同图案的包装袋封好,还缠着少女心的可爱蝴蝶结。而说是礼物倒不过是些包装精致的零食,巧克力、饼干、果冻和酒心糖什么的,十三四岁的孩子对零食总是难以拒绝,从包装上来看就知道她准备得非常用心。

在说完几句“大家要和宁愿好好相处”、“多多包涵”之类的话语,夏冰羽离开了教室,抓紧时间再去拜会一下班主任。宁愿的目光黏在妈妈的身上直到彻底消失,他才像离了兔妈妈的小白兔一样孤零零地回到座位上,同桌李笙还没有回到教室,桌子上放着送给他的橙色袋子装的小零食。

他盯着袋子发呆,没有吃午饭的他听得满教室咀嚼的声音,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而细心的妈妈却在这个地方粗枝大叶起来,她给全班同学准备了却忘记给自己的儿子准备一份,不知不觉中又让他陷入了被孤立的境地。大家都津津有味地享受这白得来的零食,却不知道分发零食的主人还饿着肚子,而就算看见了他的手里空空如也,但那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没有打算现在就吃,秋此卿还是拆开了包装袋,首先看见的是白色的精美小卡片,上面几个隽秀的小字写着“请和小愿做朋友”。他盯着那几个字觉得自己的心被柔软地触碰了,从来没有人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而宁愿有一个好妈妈。

做朋友吗?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宁愿的桌子上,把一个面包放在了他的面前。如果他一直在教室里睡觉的话,那他肯定没有去食堂吧。

宁愿抬起头正好对上秋此卿向他微笑的眼,少年轮廓分明的面容上笼罩着夏日的阳光,如同钻石一般闪闪发亮。他道:“要是不知道怎么去食堂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宁愿怔了一下,才被感染似地裂开了嘴角笑了笑,轻声道:“谢谢你。”

那笑容宛如云破月来,宛如琉璃清澈。

剩下的零食秋此卿动也没动,放学后黎清雅又迅速消失,没事可做的他只好回家去,进了门便把漂亮的礼品袋扔到了桌子上,他的妈妈喜欢吃这些东西。

妈妈还没有回家,因为要照顾他的原因,秋霖在离家不远处的一家拉面店打工,有时候回来得早,有时候回来得晚,看店里的生意情况而定。回来得早回到公园旁边的超市去帮忙,像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就算如此,凭她一个女人将儿子供养长大,生活还是捉襟见肘。

他们住在巷子里的一栋老旧阁楼里,冬冷夏热是阁楼最大的特色,母子两人在三十平米的空间里熬过十三个酷暑严冬。他把校服脱下来放在盆里用水泡着,家里没有洗衣机只能用手洗,洗完澡后顺便洗了衣服,连同妈妈那一堆染着油污的脏衣服。他在九岁的时候承包了所有的家务活,煮饭洗衣服打扫房间,要工作的妈妈没有多余的时间会做这些琐碎的家事,只是偶尔会做一顿早饭让他觉得幸福也不过如此。

女人的身上散发出长年累月的油腥味,她赤着脚走到客厅,歪倒在窄小的沙发上。

秋霖起身去浴室的时候他还在厨房里忙活,等她从浴室里出来吹干了头发,他正好把晚饭摆上桌。秋霖在他的对面坐下,随意披散着头发,不过三十几岁的女人有了四十多岁的苍老神态,眉眼还是美丽的,只是粗糙的皮肤和眼角的皱纹仿佛是时光的伤痕。

世界已经彻底陷入了夜色之中,没有开灯的客厅漆黑一片,只有厨房里透出些暖黄色的光。洗完澡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沐浴液的清香,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疲惫的身体仿佛僵硬的雕像。

“吃饭了,妈妈。”秋此卿脱下围裙,打开了灯,黯淡的灯光将狭小的空间照亮。

秋霖在灯光中站起来,坐到桌子旁开始吃晚饭。

妈妈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劳累,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精神十足,现在却连吃饭都费劲。

“今天店里的生意好吗?”他问。

“嗯,周一的生意最好,很多家长送小孩上学。”她淡淡道。

妈妈上班的拉面店在一个小学附近,因为学生多的缘故生意一直都不错,虽然工作很辛苦但因为报酬还算优渥,现在又不好找工作,所以就一直干了下去。

“额。”他应了一声,又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提到自己受了伤的时候女人嚯地站了起来,神色慌乱。

“哪里受伤了?让妈妈看看。”她在男生的面前蹲下,挽起运动裤宽松的裤腿,露出缠着绷带的膝盖。她用指尖碰了碰,被他嘶的一声躲开,抬起头心疼道:“还痛吗?”

“不痛啦!”这个时候他觉得妈妈又把他当做了经常受人欺负的小时候的他,而明明从真正明白这世界的道理开始他便学会了自己保护自己,再也不是只会哭诉着找妈妈,像鸵鸟一样把沾着泪水的脸颊埋进她温暖的怀抱里。“包得比较夸张而已,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还是要小心,你的自行车别骑那么快。”秋霖还不放心,对于她来说,秋此卿是她的全部。

“我知道了,会小心的,今天只是个意外。”

她轻轻抱着他的膝盖,把脸颊贴在他没有受伤的腿上,感受到微凉的温度。他觉得自己同妈妈许久没有这么亲密的动作,垂头看着她亲呢地依偎在他的腿上,露出半张柔和的侧脸,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那一头柔顺的黑发像瀑布倾泻下来,那是她身上唯一残留的不变的美丽。

秋此卿伸手抚摸她乌黑的长发,动作温柔像是触摸着上好的绸缎。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风吹得花枝晃动,却让他浑身一僵。

“小卿,你想有个爸爸吗?”

这明明是妈妈一直讳莫如深的话题,她一个单身女人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实在是不容易,前几年在她的美貌还没有完全消残的时候,周围的邻居也曾经热心地向她介绍过对象,只不过被妈妈一一回绝,似乎除了那个男人,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而这几年已经很少再提及这方面的事,今天妈妈主动提出来反倒把他吓了一跳。

其实脑海里对爸爸这个称谓一直是陌生的,因为他生命里从未出现过一个男人给予他区别于母爱的山一般的父爱,他的意识里没有爸爸这个概念,小的时候还很在意别的小孩在爸爸的怀里撒娇,总是一脸自豪地提起那个英雄般的角色,而他则把所有的重心放在妈妈的身上。

他只有她,她亦只有他。

只是在看到妈妈放在床头的唯一一张男人的照片,自己与他相似的面部轮廓,才想起原来世界上应该存在这样一个人,陪在他们的身边。

更大一些的时候明白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有的人生来残缺,有的人在荆棘中前行,有的人注定与孤独为伍。他也会自暴自弃地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从出生便已经注定的,无法改变的人生轨迹。

太久没有听到儿子的回答,秋霖也有些忍不住担忧,知道现在突兀地提起这件事没有谁一开始就能接受。她局促地抬起头,看着秋此卿没有表情的脸,十三岁少年的脸上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和成熟来。

“要是小卿不喜欢,就当妈妈没有说过吧。”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只有彼此。

“不。”他开口的时候突然笑了:“只要妈妈喜欢,我也想有个爸爸。妈妈有喜欢的人了吗?”

注视着儿子晴朗的面容,她却红了脸,转过头道:“哪里……哪里有什么喜欢的人,我只是说说罢了。”

秋此卿笑而不语。

“好了。”秋霖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你收拾一下碗筷。妈妈有点累,想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别又像今天那样早上起不来,上课又迟到。”

“知道了,晚安。”秋此卿点了点头,而妈妈已经被对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笑便冻结在脸上。

明明还没吃饱,但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他匆匆扒了几口,收了碗筷进了厨房。

等把一切都收拾好已经将近九点,他本来想看看电视的,又怕声音吵到已经入睡的妈妈,就只有把书包里的课本拿出来趴在桌子上写没写完的作业。客厅里那台十几英寸的小电视是他们家里唯一的娱乐工具,以前妈妈总会陪他窝在沙发里看一会儿电视,而最近她似乎一天比一天疲惫,总是吃完饭就早早地入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