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转学生
昨天晚上,秋此卿又做了那个梦,梦见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到家里来,妈妈秋霖欣喜若狂地扑倒男人的怀里,两个人紧紧相拥。梦里的他只有七岁,又矮又小,害怕地躲在了桌子后,又忍不住瞧着陌生男人的脸,那张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脸。
妈妈拉着男人的手,那张眉目如画的面容微笑如花朵绽放,洋溢着幸福的神情如同娇艳的少女。两个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然后就听见妈妈温柔的声音,一边把他从桌子后面拉出来,笑道:“小卿,快点叫爸爸。”
男人也在笑,笑容恍惚而不真切。
这就是他的爸爸吗?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他扭着身躯从妈妈的手中挣脱出来,就是开不了口,而其实那两个字早在心里叫了千万遍。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彩色的棒棒糖,在他面前摇晃着,诱惑道:“叫一声爸爸,棒棒糖就给你。”
贪吃的孩子盯着甜腻的糖馋涎欲滴,渴望地伸出手去接,张着嘴那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
刹那间男人脸上的笑变成了最大的嘲讽,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的尖叫,梦境支离破碎。
闹钟铃声沸腾一般愈来愈强,强烈的震动仿佛电击一般连床头都开始晃动起来。他猛然睁开眼睛,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到舞蹈似的蘑菇形闹钟,看到钟面上所显示的时间才如橡皮一般从床上弹起来,大呼小叫道:“这么晚了,妈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一个声音从房间外传来,带看笑话般的语气道:“我就要看看如果不叫你,你什么时候才会起床。”
“……”他欲哭无泪,真是一点也不为儿子着想的老妈。
飞一般地穿好衣服,洗脸刷牙,到只放的下一张桌子的狭小客厅,秋霖已经吃完早饭在洗碗了。桌子上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秋此卿却来不及吃,背起书包就往门外冲。
“不吃早饭吗?”秋霖转过身只看到少年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不吃了,要迟到了。”他的声音还从未关上的门口荡进来。
蹬上自行车就飞快地往学校里赶,从家到学校走路要半个小时,骑车却不到十分钟。这个时候正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他骑着自行车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飞驰,看着手腕的电子表计算着骑车到学校,锁好自行车,再旋风般地爬到五楼的教室需要多少时间,能不能在上课铃响完的最后一秒钟回到座位上。
今天周一,早上没有早自习,周末玩得疯了最容易睡过头,而第一节又是恐怖的班主任的课,那个笑里藏刀的中年男人最恨学生在他的课上迟到,心情不好就罚学生在门口站到下课。秋此卿迟到过好几次,也被罚站了好几次,他再怎么也是一班之长,隔三差五就在门口晾上一节课实在是太难看,虽然他的面子里子早就丢得差不多了。
一边把脚踏板蹬得哗哗作响,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做的梦,他已经不止一次做那个同样的梦,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像是刀一般刻在他的脑海里。而他从始至终都认为,没有比那更为可怕的噩梦了,梦里的场景与现实截然不同。
从记事开始起,他便知道自己没有爸爸,十几年来一直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时常提起爸爸,在她眼里那是一个完美的男人,还许下了总有一天那个男人回来接她离开这样不切实际的谎言。可懵懂无知的自己居然还相信了,即使听到邻居说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也依旧坚定不移地那个男人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幻梦破灭在七岁那年,从未出现过的男人真的就出现了,和妈妈描述的一模一样。除了一点,他不是来接他们离开的,而是来和他们彻底断绝关系的,用一大笔冰冷的钱,否定他这个私生子的存在。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时候妈妈伤心欲绝的表情,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仿佛下起了漫天大雨,冰冷的泪水像是河流般滚过了苍白的脸颊。昭思暮念的男人好不容易出现,留给他们的却只有那残酷的背影,而她还久久地望着那决然离去的背影不愿回头。
有的人一辈子只会爱上一个人,同时又倔强固执得可怕,秋霖是这样的人。
七岁的他还记不住男人的脸,却在之后反复出现的梦境里却让男人的面容刻骨铭心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此生都不能忘记。
而梦想破灭的妈妈像是坠进了深渊,她没有接受那笔作为被抛弃补偿的钱,往日美好的笑颜一去不复返,独自一人抚养儿子长大成人,生活的重担压在一个女人柔弱地肩头,终究压弯了她原本纤细柔美的腰肢。
而秋此卿却知道,她从未忘记过那个男人,那个最爱也最恨的男人。
正可谓一心不能二用,他走神的时候对自行车的控制力就降低了,何况这还是在车辆飞驰如光电的大街上,很容易出事故。果不其然,转弯的时候忘记了减速,即将转过的时候突然有另一辆自行车从转角处飞快地冲出来,回过神的他惊出一身冷汗,却来不及避让,两辆自行车气势汹汹地撞在一起,人和车都光荣地负了伤。
离校门还有一百米的时候上课铃声不依不饶地响起,秋此卿停好自行车,一瘸一拐地往教室里走去,心里想着今天遭遇的一连串倒霉事。早上起得晚了连早饭都来不及吃,饿着肚子就往学校赶,中途还发生了车祸,撞得人仰车翻。
他被摔出去几米,不幸中的万幸他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除了膝盖连同裤子一起擦破,破洞里露出血淋淋的伤口,疼得他眼泪都快飞出来了。而和他撞车的那个人则是毫发无损,爬起来继续蹬着自行车跑了,连道歉都没一句,估计和他一样是个怕迟到的上学族。最重要的是他的宝贝自行车刮掉了漆,一阵心痛。
不出意外地迟到了,等他拖着疼痛不已的伤腿,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一脸倒霉地站在教室门口,气焰衰弱地说了一句:“报告。”
全班就他一个人迟到,除了他的位置还特立独行地空着,其他同学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好了,发型狂乱不修边幅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听到他的声音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然后神色如常地继续啰嗦。那意思就是继续站着吧。
秋此卿歪着身体靠在门上,后知后觉发现站在老师身边的还有另一个身影,比讲台高不了多少,被人高马大的班主任一挡便消失在视线里,而他侧着身体的角度,却又将他完完全全地看在眼里。
那应该是个男生吧,却穿着女生才会喜欢的柔嫩的粉红色小西装,脖子上还挂着精致的红色领结,白色的长裤看起来有些大,脚上是一双锃亮的黑色小皮鞋。他的头发上喷了定型水,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战战兢兢地立着,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从大城市来的学生,一股浓浓的上流气味扑面而来,对着满教室都是蓝白相间运动服样式的校服,他的穿着打扮却是怎么看怎么滑稽。记忆中找不出一张熟悉的脸来与他重合,是不认识的人,却又有些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一面。他没放在心上,只是关心他为什么会在他的教室里?
“这位是刚刚转学过来的宁愿同学,从今天起和你们就是一个班的同学了,大家在一起要好好相处。”班主任拔高了声音,抑制住下面同学的窃窃私语,对着宁愿却又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笑道:“宁愿同学,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宁愿却不像他的穿着那么上得了台面,站在讲台上像是初次上台唱戏的演员一样紧张,包子似的圆润脸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半天他才畏畏缩缩地把埋在胸口的脑袋抬起来,葡萄一样的眼睛,目光怯怯地飘来飘去,松开紧咬的唇吞吞吐吐地道出:“大家……好……我叫宁愿,请……请大家多多关照。”几句话似乎要了他的小命,不像是在介绍,倒像是争锋相对的战场上不战而败的投降。
秋此卿听着那细声细气女生一般柔弱的声音,在心里嗤之以鼻,娘里娘气的,还又矮又胖,第一印象实在是没有好到哪里去。
班主任雷霆人如其名,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对班级实行高压的恐怖统治,表面上笑脸迎人,背后里手段狠辣。同学们在暗地里给他起了绰号叫雷老虎,除了班上几个前几名的同学不怕他之外,其他人都如老鼠见了猫一样不敢造次,而身为班长的秋此卿属于前者。
而他们所在的学校云城一中是云城最好的中学,不仅高中以超高的一本升学率远近闻名,连初中的质量也很高。而秋此卿所在的一班,是初中十五个班中成绩最好的班级。在成绩便是高傲的资本定理中,一班也最难管理,只有雷老虎能把一群精力旺盛的初二学生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