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奴儿
赵政退到了后台,后台的人见他过来了,全都噤声不语,看着他的眼神也极为怪异。赵政此刻是极为的失落,只觉得,自己一心一意想要做好的东西,竟是这般遭人唾弃吗?
“你叫奴儿吗?”
赵政转头,一眼便看到了一脸笑意的姬婉。
“你跳的真好!”
姬婉这一句话,赵政的心中正如在那初春时节,冰雪融化一般,暖得很。
“啊婉说的不错,你的舞,很好,假以时日,定能舞绝一方。”
随后而来的高渐离也这般道,姬婉握住赵政的手,手心暖暖的,极为舒服。
“妹妹,别怕。”
那是不同于对待赵政的眼神,那一次的对望,让赵政熄灭的希望,又燃烧了起来。
“奴儿,夫人唤你。”
啊玉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刻的温馨,赵政离开姬婉的那一瞬间,竟真的有些不舍。此刻的他,好像真的只是花奴儿一般,仿佛这一刻的分离,日后便再也不能相见了。
随着啊玉到了如夫人的房里,赵政只觉得此刻的如夫人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如夫人打量了赵政很久,似乎想要从他的身上看出赵姬的影子。赵政此刻还是穿着那身舞衣,这么一看,倒真是有那么几分像昔日的赵姬,难道、、、、、、如夫人心中有了个隐隐的猜测。
“赵政,你老实告诉我,这雁归来是何人教你的?”
又是这个问题,赵政仍不改口,道:
“是我娘。”
“当真是你娘?”
赵政点头,他不知道如夫人为何一直问这个问题,心中害怕,也只能一口咬定是他娘。
“你娘当真死了?”
“对,我娘很多年前就死了。”
如夫人的嘴唇动了动,眼眶有些湿润,赵政偷偷抬起头便看见了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些惊疑,如夫人这是怎么了?
“赵政,你记住,今日出了这门,你只是赵政,花奴儿与你再也没有半分关系,明白吗?”
赵政虽是年幼,可是性子执着,听这话,当真是不解。
“为何?”
“你想死吗?”
死,是像阿女那样,没有了气息,只能这样冰冷的躺着,什么都不能做吗?不,他不想,他还要跳舞,他不想死!
“不想,我不想死!”
“若是不想死,便不能将这事儿说出去,明白吗?”
“说出去,就会死吗?”
赵政此刻沉浸在死亡的恐惧中,声音有些弱了下来。
“你若说出去了,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赵政浑身一震,双眼睁大,猛地抬头盯着如夫人,她会杀了我、、、、、、赵政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赵政。”
如夫人这一声,才让赵政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再看向如夫人的眼神,却是多了几分疏远和戒备。
“日后,定不能再在别人面前舞雁归来,若是不幸让别人知道了,千万不能说是你娘教你的,不然,到时候要杀你的人可就多了,知道了吗?”
死,对于此刻的赵政来说,是一种懵懂的,但是会让他恐惧的东西。直视着如夫人,迷迷糊糊的点着头,不能说他是花奴儿,不然他会死,不能跳雁归来,不然他会死,不能说是他娘教他的,不然他会死、、、、、、即便是不知为何会这般,但是赵政知道,他不想死,这就够了。似乎是看到了赵政眼中对死亡的恐惧,如夫人这才放心了几分。
死亡,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一种未知的东西,然而,面对了阿女死亡之后,他知道,这是一种令他极为恐惧的东西。
昨夜芷云楼雁归来,又将成为驹县众人议论之事。只是有识之人也能看得出昨夜之舞,竟是舞出了雁归来失传已久的最后一段,然而,这毕竟是少数。也有一些对芮姬不是极为执着之人,也能看得出昨夜舞雁归来的女童日后的造诣定不是芮姬能比得上的。然而,对于高渐离的愤然离席,也让众人津津乐道。令如夫人未曾想到的是,那夜之后,竟也偶有一些客人问起花奴儿,皆是被她一一打发了。
驹县行宫,平阳君赵豹的住所。
“哦?真有此事?”
赵豹看着跪坐在下方的门客,倚在桌案上问道,只听那人道:
“千真万确,那日在下有幸目睹,那女童所舞的正是雁归来不错,最后一段确实是与昔年赵姬所舞如出一辙。”
赵豹一手撑着头道:
“竟有这等事儿,这雁归来最后一段不是只有赵姬才会吗?”
那门客又道:
“也可能是赵姬昔年教授了谁,也有可能,那孩子,与赵姬有着什么牵连。”
赵豹转过头,道:
“话虽如此,可赵姬当年生下的是一名男婴啊。”
“君上,这女童极有可能是赵姬同他人所生,也有可能是识得赵姬,无论如何,这女童定与赵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豹想了想,又道:
“多说无益,还是待本君见见那女童再说。”
“诺。”
芷云楼。
“姑娘!姑娘!君上派人过来了!”
芮姬方才睡醒,便被侍女给吵醒了,本是要发火的,却是因为听到君上二字,那火气立刻便消了。
“君上定是让人来接我的!我们走!”
“哎~!”
那侍女心中可是异常的欢喜,庆幸姬婉走了,不然,自己哪有机会跟着芮姬去邯郸啊!
“大姐姐!”
芮姬挂着满脸的笑踏进了主厅,环视四周,却是不见平阳君派来的人。
“大姐姐,君上府上的人呢?”
“走了。”
“走了?他们没说什么吗?”
如夫人心中烦着,听芮姬这么一说,看了她一眼,芮姬皱了皱眉,这如夫人是什么眼神?
“说了。”
“君上定是来接我的,他们有说何时动身吗?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站住!”
芮姬刚一转身,便被如夫人喝住了,从未被这般对待过,芮姬愣是没反应过来。
“大姐姐是舍不得芮姬吗?”
如夫人此刻看着芮姬的眼神可是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笑意,犹如寒冰一般,扎的人生疼。
“君上可未曾说过要带你去邯郸,你即以卖身到我芷云楼,岂能容你三番五次的放肆!将芮姬给我带下去,严加看管!”
“诺。”
如夫人话音刚落,啊玉便出去,唤了几名打手进来。芮姬瞧着左右,竟真是要动真格的了,这下可真是又急又气,直对着如夫人撒泼。
“你敢!君上不会饶了你的!”
“你到是看我敢不敢!还不带下去!”
“诺!”
几名大汉一哄而上,不顾芮姬的叫骂将她带了下去。芮姬里离去后,跪坐在桌案前的如夫人泄气一般,身子软了下去。
“夫人、、、、、、”
啊玉连忙扶住她。
“啊玉啊、、、、、、”
如夫人紧紧挽住啊玉的胳膊,眼神绝望。
“芷云楼,要完了、、、、、、”
啊玉于心不忍,道:
“夫人,这芷云楼不要了,我们走吧。”
“哪里走得掉,君上会让我们走吗、、、、、、”
啊玉心里一阵难过,是啊,哪里走得掉,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们若是不交出花奴儿,这芷云楼的人怕是一个都走不掉啊。
回到行馆的门客跪坐在平阳君面前。
“君上,在下只是同如夫人要一个花奴儿她便百般推辞,想来,这花奴儿身份定有蹊跷。”
“竟是这般。”
“在下斗胆借了君上之名,要么交出花奴儿,要么关了芷云楼。”
“你逾越了。”
“请君上责罚。”
“下去自领二十大板。”
“诺。”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自芷云楼驶出,马车中的赵政仍是懵懵懂懂的。如夫人闭眼坐在车内,赵政看着她,脑中依然回荡着如夫人的话。
“真的会死吗?”
如夫人睁开双眼,道:
“你若不听我的话,自然会有人杀你的。”
赵政低头抿着嘴唇,半晌才道:
“你知道的,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你若想活着,便好好听我的话。”
赵政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啊玉的声音,赵政知道,他们到了。下得马车,见了眼前朱红的大门,赵政心里一下子新奇起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气派的大门,心中的恐惧也减了几分。
“奴儿。”
察觉到他的分心,如夫人唤了一句,赵政看了看如夫人,见她眼中带着些责备,忙打起了精神。
“请。”
在小厮的引领下,三人进了偏厅,如他们这般身份的人,是进不得正厅的。如夫人牵着赵政的手,啊玉跟在身后,一步步踏进偏厅。赵豹看着进来的三名女子,很快便被赵政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不自觉中,身子向前倾了倾,双眼一眯,晃神间,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赵姬巧笑嫣然,向他走来、、、、、、那时自己说了什么?好像是、、、、、、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当,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赵姬、、、、、、”
“拜见君上。”
三人行着礼,却是不见赵豹说话,赵政偷偷望了望,只见赵豹眯着一双眼,正盯着他瞧。
“君上。”
如夫人轻唤了一声,赵豹咳嗽了两声,道:
“免礼。”
“谢君上。”
“你、、、、、、过来。”
赵豹指着赵政,赵政看了看如夫人,见她点头,这才上前。到了桌案前,赵政此刻倒真是像个小姑娘,满脸不安的看着赵豹。赵豹又看了一会儿,才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花奴儿。”
“花奴儿、、、、、、”
赵豹喃喃出声,这孩子真是越看越像赵姬啊。
“本君听闻你会舞雁归来?”
赵政点头。
“嗯。”
“这最后一段你会吗?”
“会。”
“跳与本君看看,如何?”
听得要让他跳雁归来,赵政这才抬起头,看着赵豹,似是有些惊奇。赵豹笑了笑,问道:
“如何?”
“我以为你们不想看到我跳舞。”
见着赵豹含笑的脸,似有询问之意,又道:
“因为我跳的不好。”
“好与不好,你不跳我如何知晓?”
听闻要让自己跳舞,赵政自然是欢喜的很,只是想起如夫人的话,难免有些忧心,转头看了看如夫人,那双丹凤眼里有着询问,也有着渴求。如夫人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赵政这才满心欢喜的舞了起来。没有伴奏,他却是舞的异常欢愉。
随着赵政的舞动,赵豹的眼神越发的深邃,如夫人却是越发担忧。一舞毕,赵政脸上挂着笑,看着赵豹,满心期待着他的评价。
“啪啪啪~!”
赵豹拍着手掌,笑看着赵政。
“好!好!好!”
连呼三个好,直让赵政心花怒放,第一次有人说他舞的好。
“奴儿,你告诉本君,这雁归来是何人教与你的?”
果然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赵政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道:
“一个婆婆。”
“婆婆?”
“嗯。”
“是哪里的婆婆?”
这婆婆二字可是让赵豹脑中更为混乱了起来。赵政怯生生的看了看身后的如夫人,道:
“是母亲带来的婆婆。”
这样一来,便将这事儿推给了如夫人,赵政一个八岁的孩子,有几人会怀疑他说的话?赵豹随着赵政的目光而去,如夫人见此,便道:
“君上,奴家正是奴儿的生母。”
“那你来说说这婆婆是个什么人?”
“诺。”
如夫人低眉顺眼,倒是极为温顺。
“奴家身在风月之所,昔年有了奴儿,便将其偷偷养在一处别院中。未曾想到奴儿舞,心中更是好舞,奴家身兼芷云楼之事,不能时时刻刻伴着奴儿。心中怕此事暴露出去,也不敢找人前来教授奴儿。奴儿四岁时,奴家无意间在城外女娲庙前遇见一名妇人,那妇人衣衫褴褛,带着一名小孩儿。奴家见那妇人手足间竟像是在跳舞一般,便上前攀谈,方知那妇人昔年确实是学过一些舞技。如今家乡遭了灾,这才带着幼子逃窜至此,奴家可怜她,便将她带回了奴儿的住处,让她随意教了奴儿些舞技,再给了她一些银钱,一月后,那母子二人便离去了。奴家也是在无意间才发现奴儿跳的竟是雁归来,询问之下,这才得知是那妇人所教。”
如夫人说的伤心了,便抹了两滴泪,赵政见此,便跑到如夫人身边,抱着她,道:
“娘亲莫哭,奴儿在呢。”
“乖。”
这么一看,倒真是一副母慈女孝,赵豹这般便信了大半。
“那妇人去了哪里?”
如夫人抹着眼泪摇头。
“奴家当真不知,那妇人只是说在成阳县还有些远亲,准备带着孩子去投奔亲戚,奴家也未曾多问,便由她去了。”
“那妇人和孩子,叫什么,长得什么模样?”
如夫人擦了擦眼泪,回忆了起来。
“那妇人唤作依娘,那孩子依娘只叫他虎头,奴家记得那孩子是同奴儿一般大的,那时,也是四岁。”
“四岁、、、、、、”
赵豹陷入了沉思,难道真是赵姬?赵姬的儿子今年也是四岁吧、、、、、、如夫人照着昔年见过的赵姬描述了起来,赵豹这下当真是全信了。
赵政抱着如夫人的腿,看着赵豹,一脸天真的问道:
“伯伯,你是要找婆婆和虎头哥哥吗?你找到他的话可不可以带奴儿一起去?奴儿想虎头哥哥了。”
赵豹被这一声软软的童音一叫,心都化了,看着赵政的模样,越发像赵姬了。连连点头,道:
“好~!”
赵政不知平阳君这淡淡的一个好字却又为自己添了多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