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与夜(其二)

里昂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尽管她滚烫得像块烧红的铁。

“拜托再开快点好吗?” 催促负责驾驶的立夏,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哭腔。

立夏猛踩一脚油门,里昂牢牢抱住于鲤。

“嘉澍的东西……” 人的额头爬满了豆大的汗珠。即使已经烧到意识不清,还是在想着那个人吗?

“等你好一点我就去找。” 本打算安慰她“你放心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但转念一想,这会儿对她来说,有个念想兴许才更好。

车子驶向南部山区的大宅。

“立诚,叫怀音马上找个祓禊师。我这里有个人中了……该死,我和里昂都不懂密契!总之找个祓禊师!” 立夏接通了立诚的电话。

“顺便买点生理盐水和注射器。” 里昂趁她还没挂电话加了一句。他已经脱下了于鲤的外套,但现在身上衣服接触到她的部分已经被汗水湿透,露出的手臂也湿涔涔一层黏汗,也不知道是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再这样下去估计还等不到那什么祓禊师,于鲤眼看要高热脱水而死了。

“吉光先生呢?” 他问立夏,期待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立夏皱着眉摇摇头。要么是不知道,要么吉光现在根本不在历隐。

下车后里昂抱起于鲤向大宅跑去,却不留神被脚下的台阶绊倒。翻过身来让自己垫在下面,再起身时却发现上次伤到的几根手指再次被折断了。

妈的怎么每次都是你们。

跑出门接应的立诚接过他怀中的于鲤。

“她被攻击了哪里?” 把于鲤放在沙发上,立诚拨开于鲤的刘海检查了她的额头,又撕开线衣领口。

“应该是额头。” 立夏拿了一瓶不明溶液过来,打开瓶盖洒一点点在手帕上,然后擦拭于鲤的额头。额头上果然出现发出微弱荧光的奇怪记号。

立诚仔细观察了记号,然后似乎松了口气:“看来对方没打算一定要她的命。不用找祓禊师了,添乔就能解这个契。” 他轻叹一口气,招呼身边的立夏:“你打电话叫添乔过来解契,我去准备下需要用的东西。”

“怀音,别找祓禊师了,这个添乔搞得定。” 立诚和立夏各自打着电话离开。

听到他的人不会有生命危险,里昂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沉沉落下去,右手的痛觉像是在天平另一端,同一刻呼啦一声浮上来。

他再次忍痛将已经昏过去的人抱进卧室,从厨房拿了瓶伏特加,笨拙地用嘴拧开瓶盖。

接下来用酒精擦拭全身,这可以短时间帮她降温。一回生二回熟,他刚回家的那夜,人因为感冒发了烧,他就用了这法子。短短时间已经这么折腾了两次,而且每次都不是因为她自己的事——这么想想人还真是够倒霉的。

里昂心中的悔意慢慢积累:要是他不多管闲事,就让该发生的发生在那个叫齐嘉澍的混蛋身上,是不是人就不会碰上这种麻烦事?

而且,似乎他的多管闲事也并未起到实质性的帮助,齐嘉澍也许不用死,但不管那天的千夜会所发生了什么,他都已注定要成为替罪羔羊。

沿着蜿蜒的身体曲线擦拭下去,大腿内侧和腹股沟。里昂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上次并没有的感觉。

自己真是越来越像人类了,就连身体的反应也是。

一阵羞耻感涌上心头。

总之,都是哈士奇的错。都是哈士奇的错。都是哈士奇的错。妈的关起来,给判个十年八年的也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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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做添乔的少女和立诚帮于鲤祓禊的同时,里昂一根根把骨折的手指重新接回去。

怀音和吉光从正门进来,立夏看到后马上扑到吉光怀里,像只猫一样撒起娇来。

“你没事吧?” 怀音“大哥”看到里昂,露出一副担心的表情问道。

“没事。” 里昂按摩着疼痛的手指回答,却觉得太阳穴又开始嗡嗡作响,现在他只想等看到人没事了后,马上好好睡一觉。

“但你看起来像个死人。” 立夏揽着吉光的胳膊,甜美地抛出一句恶毒的话,“哦,死猫。” 接着又带着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恶意纠正了一句。

里昂已经完全懒得理这脾气差的一笔的姑娘了。

这天吉光一反常态地穿了一袭白衣,但这也难以掩盖他脸上的疲惫之态。带着些微的不耐烦,他松开立夏踱步到里昂面前。

猛然甩了里昂一巴掌。

不光是被打的里昂,就连站在一边的怀音和立夏都愣住了。没有人知道眼下是唱哪出。

“蠢材。” 眼前的吉光又变回那只冷若冰霜的孤傲白狼,眼睛和声音中都不带一丝温度。

里昂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他大概是在为自己擅作主张,让齐嘉澍迟到的事情而生气。

“那个齐嘉澍是不是看到你了?” 吉光扬起下巴,带着冷酷的表情问。

“……” 里昂内心还是害怕这位创造者的,只能用一言不发来回应他的质问。

“好,就算他没看到你。那齐嘉澍在你主人家里存了东西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TM得先知道。而且我还要不要忙自己的事啦。(虽说自己的事当然就是帮人找哈士奇兄)

“我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家里的东西很重要,所以一直没告诉我。” 事实也是这样的,在哈士奇兄失踪以后,还是里昂自己出于按耐不住好奇心,翻出了储物间的纸箱——那时候他和人才发现,那并非王靖白自己的东西。

“那东西现在在哪?”

“……被人抢走了。” 里昂无力地承认。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万分屈辱:他的人从不会像吉光现在这样,把他当作受利用的低等动物对待,言语和表情无不在告诉他“你是个没用的东西”。

这时二楼的房间门打开,立诚和叫做“添乔”的少女走了出来。里昂赶紧抬头观察两人的脸色,一切如常,似乎人已经不再有事。

这样就好。即使现在明显要有事的是自己。

添乔小妹妹穿着粉红色的毛绒外套,是个小鸡蛋一般圆润可爱的萝莉。下楼以后,她面无表情地踮起脚亲吻了吉光的脸颊,然后递给他一张纸。

纸片上的图形让吉光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又反手给了里昂一巴掌。

里昂此刻真想问他一句,您老人家是不是呼我呼出快感来了。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到的时候77局的人已经离开了,不会知道里昂和我们一起的。” 立夏居高临下地看了半边脸已经肿起来的里昂,对吉光说。这大概可以看作一种求情。里昂默默收回自己对这姑娘脾气不好的评价,她脾气挺好,只是性格恶劣。

看来那张纸上的信息让吉光知道,袭击于鲤的人是77局的。

里昂听过77局这个名字,知道齐嘉澍是这个机关的,却不知道所谓77局到底是一个什么性质的政府机构。

“而且齐嘉澍一开始看到的是我,里昂是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何况他还帮我们拿到了钱和药。” 立诚也以冷淡的语气为他说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里昂早就发现这个不温不火、酷爱小憩的少年其实是个好心人。

“药是假的。” 一直托着下巴陷入思考的吉光丢出一句。

里昂注意到立诚咬住了下唇。“拿药的那个人是谁?” 立诚接着问。

还停留在思考状态的吉光慢慢摇了摇头。看来他也不知道。

无视越来越疼的太阳穴,里昂强迫自己回忆起4月1日当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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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进入千夜会所的里昂首先按照立诚的指示,使用光学迷彩设备隔离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然后从内侧卡住了通往二楼的两扇门之一。

这两件工作完成以后,他躲进一楼的一间图书室待命,同时监控千夜会所的三个院门以及一楼大厅,一旦有情况就马上报告给吉光。

许久之后,两个男人来到了千夜会所,根据吉光所提供的信息,这应该是历隐当地的黑道大亨凌哲和他的手下。手下手中拎着一只箱子,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又过了一会儿,77局的官员肖惠山也进入了千夜会所。

因为“上升之门”已经被里昂从二楼内侧反锁,两货人在试过右手边的“上升之门”以后,都选择从左手边“下降之门”进入。

注视着所有人都进入二楼的房间之一以后,里昂给吉光发出了行动信号。其实本来还应当有一个人,但由于里昂的介入,他大概会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才姗姗来迟吧。

片刻之后,身着劲装的一男一女进入了千夜会所,里昂通过体型和气息判断出,那个易容成其他样子的男子正是吉光本人。女人是他没见过的。两人夜风一样无声而快速地进入二楼。

等他们做完要做的之后,里昂也可以离开,那时事情就算完了,里昂又可以回到他的人身边,懒懒散散地过日子,也许两个人还可以一起去马尔代夫度假。所以他只需再静待不长时间。

这次活动准备还算周密,吉光和他的同伴又来势汹汹,不管是去杀人还是越货,想必都能速战速决。里昂并不关心他们去做什么,(当然也不敢关心),只要等着那个看起来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小先生吉光突突突掉一切,然后收工散伙便可。

现在为止,除了齐嘉澍没有按时出现,一切都还是按照吉光的计划顺利进行。

齐嘉澍没有按时出现这点,也还算按照里昂的计划顺利进行的。

然而天意从来高难问,古人诚不我欺也。

换句话说就是甭管你计划的多周密,临了也免不了碰上些操蛋事儿。

吉光和同行的女人还在二楼,凌哲的下属已经拎着两个箱子跑出了玄关。

侥幸逃过一劫吗?

吉光二人肯定被什么拖住在二楼了,里昂马上发信号给埋伏在出口水道处的立诚,请他在庭院中拦截逃走的那个人。

当然里昂也猜得出,主要是拦截那两个看起来很重要的箱子。

他自己也马上追出去。

里昂的速度比提着箱子的男人快很多。两人距离缩短到五米左右时,里昂纠结了片刻最终决定开枪,但这时对方也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追击,放下手提箱,转过身举起双手。

里昂手一抖,一枪打在对方手腕上。

那黑脸汉子脸上马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让他把东西留下,放他走吧。” 立诚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来。

这让里昂松了口气:“把东西留下,你走吧。” 他重复了立诚的话。

对方仓惶地离开后,立诚从池中爬出来,与里昂一同返回会所洋馆。

吉光二人接过立诚手中的箱子后,立诚点燃了一种味道奇特的香薰,接着前往二楼解除所有事先安排好的装置。

临出门前吉光回头瞥了里昂一眼,隔着黑色隐形眼镜,那眼神仍让里昂不寒而栗。

依然留守一楼等待立诚的里昂扫了一眼微型工作站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黑暗中幽蓝色的荧光告诉他距离下午一点还差二十五分钟,如果立诚十分钟内无法完成善后,他们一定会和迟到了两小时之久的齐嘉澍照面。

果不其然,齐嘉澍比他预想的还要早到几分。

而这时出乎里昂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马上去到二楼的指定地点,而是对着会所中央的星柱默默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才向上升之门的方向走去。

刚才逃走的凌哲部下已经从内侧打开了反锁的上升之门。

“有人来了,你马上走下降之门出来。” 他向立诚发出信号,要求他立刻中止二楼的作业。

透过监控,里昂观察到齐嘉澍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星柱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是在星柱上看到立诚的倒影了吗?

里昂不假思索地冲出图书室,钻进走廊深处。

这看似一个疯狂的决定,但他宁愿齐嘉澍转头来追击自己,也不想让他与二楼的立诚狭路相逢。毕竟看在人的面子上,即使里昂与齐嘉澍真的要当面对峙,两人也都不会对对方痛下杀手吧。

但逼急了的立诚会对哈士奇兄做什么就不一定了。

打狗之前看不到主人的话,狗可就命运叵测了。

但齐嘉澍没有追上来,也没有继续在一楼大厅停留,而是沿着原路从上升之门上到二楼。

立诚利用这段时间从下降之门下到一楼大厅,和里昂一起赶在天之索赶来前的最后时刻脱离了波澜诡谲的千夜会所。

当天下午,怀音因为齐嘉澍的被捕而不得不解除了音之种。

此时里昂唯一知道的是:齐嘉澍被天之索羁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