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与猎人
三月间里昂开始频繁拜访吉光在历隐的一处处巢穴。如同所有他所知道,根本上看来其实是于鲤所知道的文艺作品中的反派BOSS一样,吉光不仅老奸巨猾,而且狡兔三窟。有时他会被招呼去希尔顿的套房,有时某私家菜馆的包间,甚至有次进了体育馆。
然而他最常光顾的是一所坐落在城南某座山里的大宅,在那里他需要接受“必要的”训练。
按照人先天性强加给他的理念,里昂认为自己正在被训练成一个半职业的特工或杀手。
恭喜你了人,理想之一终于实现了呢。
当年于鲤一捡到他,就颇为专制地强加给他”Leon”这个名字:据说那是某她所钟爱的电影中某热乎乎的杀手的名字。
为什么杀手会热乎乎的呢?
因为这个杀手不太冷啊。
里昂觉得也许可以把这个段子讲给人听,她一定会被冷到。这个杀手不太冷,但这个笑话有点冷。
为“帮”他塑造更与自己名字相适应的个体特质,人还曾经强制性地要求他与那盆叫“Stella”的放在窗台上的兰花成为朋友。
要求一只喵星人同一盆绿色观赏植物称兄道弟,真是个建设性的想法啊。
——真能这样也倒好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猫猫狗狗花花草草都是一家,世界和平岁月静好,奥特曼请小怪兽吃冰激淋。
然后创造出这种美丽幻觉的人便可以放心举枪屠杀待宰的羔羊了。
就好像人类对猫的抱有的固有印象之一:城市中残忍的杀手,无情的猎人,以及背信弃义的奸臣。
是不是这样批判猫的时候,人类自己就可以一跃而成为道德的化身呢?
里昂和其他的猫在捕猎之时,只使用尖牙与利爪,故杀死猎物之际往往也要被猎物攻击而受伤流血。
人类在捕杀的时候,更多地使用枪械、金钱与道德,所谓高雅的杀戮——里昂看看手中所握的铁块,布朗宁公司2012年产P226手枪MK25型,造型优美性能优越,带有夜间瞄准辅助装置,黑夜里也能无障碍进行暴力活动。只需要轻轻扣下扳机,血还没喷出来对方就已经死了,真是凝集了人类杀戮艺术的精华。
但他还没有做好使用这东西的准备。
身为捕猎者的猫都懂得一条道理:杀人者必被杀。在他还是一只幼猫时,母亲总在他捕鼠时逡巡四周,查看有没有蛇或者其他更可怕的猎手盯上了全神贯注于猎物身上的自己。
但里昂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一点,否则他也不会受害于吉光,以至于现在受制于吉光。
而吉光本人似乎很忙,月余来只出现过三次。负责训练里昂使用枪械和电子设备的是个名叫孙立诚的少年,虽称为少年,但其实里昂也不确定这个雌雄莫辩的平胸美人儿到底是男是女。卖花妹钱立夏传授给里昂绘制地图的技巧,这家伙总缠着孙立诚,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里昂不禁感慨现在的小孩,小小年纪的就光知道谈恋爱,真是不学好。
立夏和已经自居为里昂大哥的周怀音小朋友也解答了困扰里昂许久的一些疑问。
如所谓“咒名”并不是一种超能力,而是所有“术者”在使用超能力“术”时不可避免要留下的个人印记。
“就像别人总能通过笔迹判断出是写字的是你一样——只要手上有你的字。” 怀音比喻道。
但与里昂最先想到的异能YY爽文的内容不同,相对于那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战天战地战老豆的超能力者,自己眼前这些更接近于魔法师的人们想要创造奇迹时,却会不得不受到诸多约束。如周怀音若想使用耳机和电脑同步其他人所听到的声音,必须通过体液传播的方式在被窃听者身上种下“音之种”(就像里昂自己右手掌心的那颗一样),而钱立夏在使用特制地图追踪留有某术者咒名的事物之前,则需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立夏自己知道该术者的姓名,以及立夏的样子由被追踪者看到过。
考虑这种严格的使用前提和零战斗力的特色,这俩孩子的术还真是……没什么用。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们仍然要承受使用力量带来的副作用。
类似于武侠小说里的走火入魔吗?
所以弥母怪物造太多的话,吉光就会果奔到山顶大喊“我是天下第一”吗?
里昂希望为那一天的到来准备一部照相机,高像素的。
许是经过了吉光授意,少年少女们(里昂已经放弃了探索立诚的性别之谜)也大概向里昂透露了他所要从事的工作:潜入一所建筑,替换主体部分的监控设施,同时在立诚执行某项作业时掩护他。
“你也能看得出,除了立诚以外,我们都不是战斗型的。” 周怀音耸耸肩,诚然,与其说立诚比另外两个人身手好很多,不如说怀音和立夏压根儿没什么身手可言。
“而且我和怀音最近术用太多,被瑕噬的很厉害。” 里昂前段时间才被科普过,超能力者们风雅地将使术带来的副作用称为“瑕”。
“另外还有一点,没人见过你,所以别人不会知道你和我们是一伙的。” 寡言之极的立诚突然蹦出一句话,吓了里昂和另两人一跳。事实上,如果不是他要用语言教授里昂,里昂一定会认为这家伙是哑巴。要说缺乏存在感,恐怕没人比得上你。里昂忍不住吐槽。
这三个孩子的术都很特别,但却没什么战斗力,所以这个团队需要tank和dps吗?
不要正面刚。要有奶。里昂默默祈祷。
毕竟我可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普通人啊。
广义的普通人——也算普通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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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前期准备工作慢慢打消了里昂的疑虑。他和立诚一道数次潜入一座疑似无人居住的大宅。大宅的主体部分并未安装任何监控设备,所以他只需要在一楼放哨,并且绘制整个一楼的结构图。如果听到有人巡夜,里昂应马上通知立诚,使其中止二楼的作业。
吉光已经安排在庭院的池塘中开掘了通往城市排水系统的出入口。
几次入侵都很顺利,从未遭遇任何正面冲突,这使里昂稍稍安心。
也许真像吉光所说,这份工作只是需要他的敏锐感觉、悄无声息行动的能力和良好的夜间视力。
这样看来,以此得到自己手上的那张五十万的支票,倒也不是笔亏损的买卖。
然而事实上,事实的一个特点是,不管你曾把事实设想的多么不简单,最后事实还是会向你证明你想太简单了。
在立夏向里昂絮叨她少女的恋爱烦恼时,女孩提到了“齐嘉澍”这个名字。
等下。齐嘉澍不是在做着一份“简单”的工作吗?
就像于鲤问他为什么总是半夜出门时,他给出的解释“我在网吧做网管”一样简单单纯的不得了的工作。
“我跟怀音也想办法把齐嘉澍加入到监视名单里了。这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他跟你说话时透露出的信息,小先生才看不出他是77局的。” 跟怀音一样,立夏是个絮叨的孩子。里昂真心希望他俩能匀点儿表达欲望给立诚。
“齐嘉澍是不是你主人的男朋友?” 立夏抱了个自己毛茸茸的绿毛龟书包问他。
“不是吧。他们好像分了很久了。” 里昂摇摇头,跟女孩子聊恋爱的话题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妇女之友微博大V。不过他想知道更多和哈士奇兄相关的信息。
“那你主人还喜欢他吗?” 看来拥有超能力这一点也改变不了女性基于情爱的思维方式,里昂很庆幸他的人在这方面跟一般女孩不太一样。
他的人……他突然发现,自己也许并不了解人。并非不了解人类,而是不了解某一个人。至少从没了解到他自以为的程度。
他曾觉得人就是个很简单的女孩、宅女,除了明显高于常人的阅读量以外完全没有其他优点。而阅读量大这点究竟对一个即将踏入剩女行列的女性来说算不算优点,似乎还应暂时存疑。
“那是你没见过她过去的样子。” 哈士奇兄曾经说过。
这家伙在试图打击自己。试图让他觉得自己始终处在那一人一狗的世界外面,让他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
想到这里,里昂忍不住哂笑一下,看来自己是被这位犬系男子当成假想敌了。
所以这些话实际上只是他翘起后腿喷出的某种液体,以此宣誓主权。
“这个是我的,汪。” 心中的哈士奇兄叼着一只鲤鱼口水涟涟,尾巴还一摇一摇的。
作为骄傲的猫科动物,里昂才不允许自己像愚蠢的狗一样,如此轻易地被人驯养。
猫是自由的动物。
不过那条鱼嘛,归根结底还是要抢过来叼在自己嘴里才像话。
“那你喜欢你的主人吗?” 如同捕捉到他的思绪一般,立夏继续问道,但眼神却透过里昂直勾勾盯着歪在远处沙发上睡午觉的立诚。
“你说哪种喜欢?我基本认可她作为一名铲屎馆的才能。” 里昂知道如果直接说不喜欢肯定会被这种满脑子罗曼蒂克的思春期少女理解成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正直(作者实在忍不住了:别说了你就是。),索性试图把话题转移到“如何照顾宠物”的技术性话题上。
“就是说……如果你主人跟齐嘉澍结婚的话,你会不会去抢亲?” 拜托这又不是言情小说姑奶奶你能不能现实一点我抢个P亲。
“不会。而且我也不觉得我主人……那个人还喜欢齐嘉澍。” 里昂特别注意没说出于鲤的名字,虽然很有可能这些神通广大的人士早已经得到了于鲤祖宗十八代的户口本复印件。
“那齐嘉澍要是死了的话,你主人会伤心吗?” 女孩的脑洞显然已经向某些方向越开越大。
“应该会吧。毕竟曾经在一起过。” 说“爱过”你满意了吗?小姑奶奶。
“哦……那到时候你好好安慰一下她好了。” 女孩扁了扁嘴。
里昂不自觉站起身来。
“小先生要杀齐嘉澍?为什么?” 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提高了声音,远处孙立诚被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那么激动干嘛……每个人最后都会死嘛。再说小先生对这种小角色才没兴趣,谁让这倒霉蛋好死不死接这份工作。” 立夏玩弄着书包拉链,自然而然地说。
“……我认为如果你向齐嘉澍透露了什么不该说的,小先生也会赞成以上说法的。” 不知是否是因为里昂的反应让她满意,立夏补充一句的同时甜甜地笑了。这少女的威胁如此甜美,远胜一颗包裹着毒药的糖。此刻里昂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些黑暗世界的居民同猫一样,已经在丛林法则的作用下进化出对这种生活的高度适应性。那无辜的下垂眼底隐藏着冰冷的另一面。
他的人身上没有的一面。
如果哈士奇兄……齐嘉澍死去的话,他的人——于鲤她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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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的纠结一直持续到在3月31日当天。
根据周怀音提供的信息,吉光的计划将在4月1日执行。
再不情愿,必须做的事也是必须做的。
他从立诚那里拷贝了一个伪装成木马的病毒,存储在于鲤的电脑上。
“我想求你件事。” 垂头而坐的里昂轻轻抓起人的手放在自己头顶,对方很配合地摩挲起来。
他的头发浓密而柔软,在抚摸之下发出温柔的沙沙声。
“是让你最近晚上一直出门的那件事吗?做网管的事?” 人的语气真的是在安慰一只被吓坏了的猫。
里昂很想说不是,是你那个混账前男友马上要被人做了的事。然而最后也只是继续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好啊。” 人爽快地答应了。
里昂难过得好像做错事的那个人是自己,这是一个困难的请求。“今晚你电脑大概会坏掉,但是我有事要出门,不能帮你修。让齐嘉澍帮你弄好不好?”
“什么啊……我自己就可以弄啊。” 被他刚才的状态搞的同样情绪低落的人一听只是修个电脑笑开了花,看他的眼神好像看个大惊小怪的孩子。
里昂脑子里一团浆糊。人给出的简单答案打乱了他编了几天的剧本和积累了半个月的勇气。但他现在唯一不希望就是自己可能对发生在人身上的苦难袖手旁观。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所以无视人的答案,里昂只是自顾自地按照心里的剧本机械地运行。
“然后,你把他留下……好不好?”
人手的抚摸停住了。里昂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人点了点头。
那一夜里昂在深夜的大街上游荡了很久,数了27344颗星星,直到凌晨才回家。
人已经睡了。但她的男人还醒着。
里昂站在黑暗里一直注视着卧室的门。门后面有人和他的男人。
然后躺在沙发上注视着熟悉的天花板。
其他两人睡着以后,里昂起身,悄无声息地将房间里能找到的所有计时装置拨慢了两个小时。
他以为齐嘉澍会因为迟到这个愚蠢的错误逃过所有危险。
但事实证明,经过了再多的教训,小猫里昂还是难以成为最优秀的猎手。
因为最优秀的猎手必然记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