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红玫瑰和绿眼睛

4.a. 雪白血红

混混沌沌中过了个春节。人年前开始休假，里昂要做的无非是和她一起买买买吃吃吃。

“嗯，这件好很多，起码正常。” 她踮起脚尖把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没留神夹到了他的小胡子，里昂恼怒地拍了拍该笨人的后脑勺。

“轻一点，你丫弄疼我了。”

两个女店员已经抱在一起发出“yoooo”的声音，yoo个屁，你们是不是看jj耽美文看太多了。

节日的大街上熙熙攘攘，里昂习惯性牵着人的手，两人除了略显突兀的身高差，看起来也跟普通的年轻情侣无异。人说我要去见一个老朋友，不由分说地拖着他走向大大的铜绿色美人鱼标志。

红头发一闪而过，里昂余光打量商场正门门口，已经不在那里，但对他来说，要捕捉到那丝普通人根本难以发觉的杏仁香味并不难。都约出来见面了，还躲躲藏藏的干什么。

啊，怪不得最近总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烦。

不过我也懒得搭理你，要发神经随你去吧。他对天翻了个白眼。结果是把眼前的人撞了个跟头。

（最近总是感觉头晕晕的，还是身体不能适应吗？）

一地火红的玫瑰花。对了，今天是二月十四。

人瞪了他一眼。“对不起。” 他会意地乖乖道歉。

卖花的女孩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有着和他的人一样小狗般圆圆的下垂眼。“先生，给您女朋友买束花吧。” 女孩含着委屈的泪请求。

里昂把所有口袋翻出来，“对不起，我没带钱。” 略显尴尬地承认。

“而且……” 而且她也不是我女朋友。她只是前任首席铲屎官，而已，他这么想。

“而且其他人已经买了。” 传到耳朵里声音似乎有些印象，里昂感到太阳穴针刺般一阵疼痛。他看过去，是那家伙没错，两年过去了，他依然有人类中少见的明亮眼睛。把里昂整个生活推翻重建的时间也改变了这家伙，却是给他增添了成熟气息，而没带走曾经的意气风发。

“小妹妹，这些花我全包了。” 男子摸了摸卖花女孩的头，塞给她一小沓百元钞。其实他手里已经拿了一束含羞带露的白玫瑰。

喂，你的皮靴都把花瓣踩坏了。真TM有脸装逼啊。

男人视里昂为无物，兀自在地上一根根挑拣完好的红玫瑰。好像冻结了他以外的时间。

一个男孩踩着滑板刺进凝固的时间里，里昂一只手拉开于鲤，免得她被撞到，一只手扶住了那孩子。结果这小鬼竟然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还顺走了几朵已经被那个男人买下来的玫瑰花。

That’s good job, boy！里昂觉得男孩应该顺手把手里那些也抢了。

而男人只是将捡起来的花和他带来的合成一束，轻轻递给于鲤。高贵典雅的红白玫瑰，某国王室的象征，也意味着战争。

视线里于鲤咬紧的下唇慢慢舒展成隐形的笑意。

“好久不见。嘉澍。” 她呢喃出那个久违的名字。

仿佛有个巨大的玻璃罩将那两人隔离在静止的时间里，玻璃罩里，打碎的花瓶能再次完整，失去的爱情终将归来，红白玫瑰永远娇艳永不凋谢。里昂站在玻璃罩外，他张开右手，掌心里嵌着一根刺，是刚才扶滑板少年时被他手里的花所伤。里昂拔出玫瑰刺，在路边的白雪上擦了擦手心的血迹。人类的身体那么柔软，太容易收到伤害。

他的目光忍不住被那束刺眼的红白玫瑰吸引。

白的像雪，红的像血。他想。

里昂还没满周岁的时候（现在想想也不过是两年多以前）不止一次见过齐嘉澍，但他对这个看起来坚强正直的青年却从来没产生过好印象。他现在已经难以回忆起具体的细节，只记得曾经经常出现的齐嘉澍突然人间蒸发了，而在他刚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他的人简直变得不再是他的人了。早晨任他怎么巴掌伺候也不起床给他加食物，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天花板，眼睛像水龙头一样汩汩地冒出水来。

那段时间连屎都没得铲。他被逼得学会了在抽水马桶上大便。

最后人用一场尿路感染终结了失恋的痛苦。

但如今齐嘉澍回来了。里昂真恨不得长出指甲来，像原来一样狠狠狠狠挠死丫的。

从情人节那天与于鲤见面以后，齐嘉澍就常常到于鲤家来。

里昂也知道，不仅仅是自己对齐嘉澍没好感，对方也不喜欢自己。他甚至有种感觉，齐嘉澍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是作为猫的身份。

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的是，最后是他的人第一个摊了牌。不过既然她这么决定了，里昂既没办法也无所谓。

或许他只是不喜欢齐嘉澍把他叫出去单独聊聊时的语气，“Leon，跟我出来一下。” 他说，里昂从那种破有正义感的眼神里看到了高高在上的不屑。他不明白人类的这种愚蠢的优越感从何而来，即使到现在，他也并不觉得人类的生命就比其他生物更有意义。

“我要是你，就不会留在自己主人身边。” 齐嘉澍在夜风中点燃一根烟。里昂讨厌烟草的味道，微微皱起眉头。

“要是不想给于鲤添麻烦，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接了个案子在历隐，” 他说，“如果这个案子做的好，我就向上级申请调动回来，以后这边工作机会会增加。”

“案子？你知道的，我是动物……” 里昂说出了自己许久压抑在内心的想法：“就直觉来说，你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我很简单，工作也很简单，只是帮人带一本棋谱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齐嘉澍突然叹口气，并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我会回到于鲤身边。我可以接受一只宠物，但不能接受……”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将目光在里昂身上从头扫到脚。

里昂知道那目光里的意思：但你不能接受另一个男人与于鲤生活在一起。

“我拒绝。” 里昂斩钉截铁地说。

从遇见于鲤的那天开始，他就再不愿意成为一只流浪猫。带着料峭春寒的夜空一片如洗繁星点点，犹如神的眼睛。

即使我连人类都不是，我也是神的孩子。

如果我连人类都不是，我还是神的孩子吗？

4.b. 今夕何夕

早习惯了一人一猫的安静生活的于鲤，真觉得自己的小房子塞不下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大男人。

情人节过后，嘉澍开始每晚到于鲤家吃饭，热情得轰都轰不出门。现在她的做饭任务陡然加重，素来吃白食的里昂不说，嘉澍还是老样子，除了帮忙买菜洗菜帮忙结账以外，对厨艺一窍不通。

看着改不了死话唠喋喋不休的嘉澍和似乎失去语言功能只会用花式“哼”来回应一切的里昂，于鲤犹如观看猫狗大战一般，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男人至死都是孩子”。

所以还是请你们赶紧死一死。

你们不死我快被烦死了。

嘉澍没几天就厌倦了这种自己热火朝天跟于鲤唠嗑，伴随着里昂一句两句刻薄吐槽的模式，带了副围棋过来兴致勃勃教她下棋，没想到于鲤不怎么灵光，却是里昂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水平很快逼近嘉澍，慢慢就变成了两人下棋，于鲤观战的格局。

对弈中嘉澍（假装）自然而然地盘问起里昂的老底来。

“栗阳啊，你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对弈之中，嘉澍打听起里昂的事情来。

“怎么奇怪了？” 黑子落下，小目。

“你不用工作吗？在于鲤家住这么久，年假也该结束了吧。” 白子应对以小尖，棋如其人的稳健风格。

“哦……我是自由职业者。” 呵呵，就是暂时没工作的意思，于鲤忍不住默默吐槽。

“还有……你和鲤鱼是刚认识不久的吧，以前没听她提过你呢。”

“我们认识三年了啊。话说回来，我也没听阿鲤提过你啊，” 里昂转头看她，笑的春光灿烂，“看来你和齐哥不太熟啊？” 是啊，你三年以前还需要我刷奶瓶铲大便呢。

“不，我们很熟的。我只跟于鲤最熟。” 嘉澍再落一子，猝不及防地牵过她的手。

于鲤把心脏漏跳的一拍拾回来，干干脆脆抽出手，发出响亮的声音。里昂露出一副“girl，good job～”的赞许表情。

嘉澍却不依不饶，再次牵起她的手。现在于鲤真是完全没脾气了，既懒得动，也懒得说话，让这俩sb自己作去呗。

“另外我还有种感觉，没有侮辱的意思……” 齐嘉澍开玩笑一样对于鲤甩了甩食指，“原来鲤鱼养了只猫，黑色的，也是绿眼睛，眼睛下面有道伤疤，倒是跟你长得挺像的嘛？”

里昂手中本来要落下的黑子悬在半空。他右手抬了抬，似乎有种遮住眼角伤疤的冲动，但是忍住了，于鲤知道，他是不想自己输的太难看。

“啊，我知道，只是碰巧而已。” 里昂落下棋子，看着棋盘，神色自若地回答，“我觉得你要输了。”

“是吗？那为什么你出现以后，鲤鱼就突然不再找猫了呢？” 他看于鲤的眼神可以称之为宠溺的，“前几天还哭的不要不要的。”

“你不要用那种视线看她！你视线是脏的好不好！” 哎呀呀，小猫还是忍不住炸毛了。

这又何必呢。嘉澍是迟早会知道的啊。

里昂，你不知道嘉澍的。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当然某些地方有些天真，但是不要小看了人类的智慧啊。

而且我也不想对嘉澍隐瞒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任何。于鲤想。

所以她走到里昂身后，轻轻地揉起他依然如猫科动物般线条流畅的脖颈，对嘉澍给出了确定的回应：“这样啊……被你发现了。是，这孩子就是原来的里昂呢。现在长大成人啦。还是很可爱吧。”

里昂一时无话，不知道是被她的坦白震住了，还是被她高明的按摩技法爽到了。或者是槽点太多，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了。

嘉澍倒是很配合地震惊了一会儿，然后拍桌子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鲤鱼你看他那眼……眼睛……”

里昂抬起头来，于鲤抱住他的脑袋，看到两只好像带了超大直径美瞳一般的圆圆眼睛，也忍不住喷了他一脸唾沫。

之后就是嘉澍一脸严肃地要求与里昂“单独谈谈”，里昂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

于鲤站在阳台上看着两道长长的影子消失在黑暗里，她想嘉澍会怀疑也并不奇怪。

里昂的样子……实在是……

作为一只猫惊艳了她的样子。

作为人吓到她的样子。

她翻开一杯陈旧的手帐，展开藏在夹层中的一张马克笔上色的彩稿。

一位姿容优美的青年的半身像。柔软浓密的黑发，线条分明的下巴和优美修长的颈，带着漠然眼神的丹凤眼是湿润的铜绿色，左眼下缘没有伤疤，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浅浅的泪痣。

旁边是两位作者的对话：

“——大鲤鱼我们审美水平真是太赞了！我的线稿也好棒！”

“是啊大小姐们。虽说黑发碧眼的配色普通了点。话说孔雀瞳是什么？直接说铜绿色我多好调色。”

署名：

方渺渺。

齐嘉澍。

时间：

距今7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