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晨光熹微。

早餐是打了个电话托王盟在街角第三家店买的豆浆油条，吃过早饭吴邪就看到张起灵去拿书，然后径直往院子里走。

哟呵，还看上瘾了。

不过张起灵站在院子里怔了怔，没有坐下，而是继续往院子里走。

这个时候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了，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花木扶疏。

吴邪也闲庭信步般慢慢跟上去，一边指给张起灵看。

“小哥，这是虞美人……这是唐菖蒲……这是玉簪……这是蝴蝶兰……”

“这个是红药，也叫将离，我爷爷种的，他喜欢看金庸的《碧血剑》，里面也有个何红药，其性如火，敢爱敢恨，虽然都觉得她是个反派，不过我觉得她蛮可怜的，对夏雪宜痴心一片，却被利用又抛弃，最后还毁了容……因为她，我还蛮喜欢红药的……”

张起灵只是静静听着，也没说什么，不过后来他把书柜里的《碧血剑》拿出来看了。

“还有这个，这个是昙花，我朋友送给我的，养了很久我都没发现它是昙花，因为从没看过它开花啊，后来朋友才告诉我，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据说昙花只会在韦陀来时开花，为了让他看她一眼……不过看来我不是韦陀，它始终不为我开花，我又懒得半夜来守着它开花……”

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两个人就又在躺椅上坐下，都自顾自低头看起小说来。

那之后的日子，也不无不同。

他们有时一起出去散步，最后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家，一起在院子里看书……

日子平淡而琐碎，如流水般从指间不着痕迹的潺潺流逝，吴邪却并不觉得乏味，反而只觉美好得不真实。

而张起灵虽然彻底失忆，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他似乎也不像一般人那样会因为失忆焦虑或不安，吴邪有时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这个张起灵不下斗，也就没了什么神通和不凡，但他还是张起灵，只是吴邪给了他一个普通人的身份。

吴邪很早就这么想了，宁愿张起灵解甲归田鸣金收兵，回家和他一起喝茶，只做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就好。

他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生活和世界展露给他，教给他自己认识和喜爱的事物，如果可以，他还想教给他世人都会有的七情六欲，不，只有爱，或许会有嗔与痴，但不会有恨。

他怎么会恨张起灵呢。

吴邪察觉到张起灵到底有些不同时，是那一次他们在街上被人流彻底冲散了。

这次是他大意了，回头才发现张起灵不见了，连忙往回挤，所幸远远就看到张起灵在原地等他，这个人竟然也会停下来等他了。

或许是因为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吴邪，或许是这个世界里他只有吴邪。

他左右看了看，表情里有一丝罕见的迷惘与犹疑，那让他整个人都微微显得脆弱起来。

吴邪认识的张起灵，从来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吴邪怔了怔，看了看，忽然也有些犹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者是做得还不够好。

他上前走到张起灵面前，张起灵的表情便一下子沉淀下来，黑沉沉的眸子静静看着他。

吴邪紧紧抓住他的手，微微一笑，“小哥，我带你回家。”

那之后，吴邪开始变本加厉，或者说，他教了张起灵更多东西。

比如教张起灵买菜、做菜，还教张起灵帮他守他的古董店。

张起灵买菜不要指望他会讲价，他做菜倒是颇有天分，学得不错，只是吴邪一直不给他吃辣椒，他自己就狠狠加了一大勺，一三五吴邪做饭，二四六他做饭。

他穿上唐装守在店里时，还颇符合店里的风格，且长身玉立，招揽来了不少女客。

吴邪随便拿了个古董给张起灵，大概是倒斗的经验丰富，张起灵还能一眼辨出真假，年代多多少少也能说清。

这点可比王盟好多了，王盟觉得自己快失业了。

张起灵有事做了，也找到了自己的工作和角色，一切都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来店里的人喜欢张起灵的也不少，比如那天店里来了一个中年贵妇，看中了一个青花瓷长颈瓶，张起灵在她身边招待她，也就三言两语，她就爽快的买了下来。

吴邪认得这女人，也算老主顾了，不过他觉得这女人就是个老花痴，老喜欢来吃他豆腐。

现在总算不吃吴邪的了，她一直笑眯眯的盯着张起灵看，最后问，“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王盟在一边低声的警告吴邪，“小老板，她这是想把小哥也包回去啊。”

张起灵脸不红心不跳，“楚留香。”

那女人一定没看过《楚留香传奇》，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好名字好名字，下次姐姐再来找你。”

吴邪在一边低下头，双肩都耸动起来。

很久后这个女人又来过，那时她大概看了楚留香，终于回味过来小哥骗她，吵着嚷着要见人。

那个人叫张起灵，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来的客人，张起灵也都这样面无表情的敷衍他们。

“陆小凤律香川孟星魂傅红雪……都用过了，小哥我给你记下来，每天不重样，免得你撞了。”

吴邪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

写着写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如果小哥你是陆小凤，我算谁？”

张起灵想了想，“花满楼。”

吴邪挑唇大笑，想到那个白衣飘飘的翩翩浊世之佳公子，笑得合不拢嘴，“谬赞谬赞。”

“对了，小哥，《边城浪子》和《九月飞鹰》，还有《天涯明月刀》，你都看完了吧，叶开和傅红雪，你更喜欢哪个？”

看的书多了，他们偶尔也会这样一起聊聊武侠小说。

张起灵反问，“你呢？”

“傅红雪。”

吴邪喜欢那个剑客，像一匹孤独的狼，穿行在黑夜里，沉默、孤绝、坚毅却又绝望。

他觉得他有些地方，和张起灵有些像。

张起灵看着他，“叶开。”

叶开那个人却是与傅红雪截然不同，随时随地都在笑的，阳光，温柔，又开朗。

“咦，小哥竟然喜欢叶开？”

吴邪有些纳闷。

张起灵的耳朵尖忽然有些红。

两个人也不是每天都看书，晚上的时候一起在屋里看电视，

随便找了个台看新闻联播，新闻完了，却演起了肥皂剧。

吴邪也没在意，照样看下去。

男女主角在一场大雨里，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一点也不好看。

女主角一脸哀怨痴缠的看着男主角，最后捧着对方的脸吻了上去，“我喜欢你。”

吴邪看了看张起灵，张起灵直直看着电视，目不交睫，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吴邪忽然想到那个张老秃和车夫，笑道，“小哥，你知道么，其实你从前是个影帝，每次都把我骗得很惨……”

张起灵回头看他。

“不信？不信你练练演技，就学那个女主角。”

吴邪本来也只是随口开一个玩笑，考验考验张起灵的样子，不过他压根想象不出张起灵那幅怨妇的样子。

孰想张起灵忽然起身，把他拉起来，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吴邪看见里面已经写满了如出一辙的哀怨痴缠，他看得简直有些恍惚了。

不、是、吧——

张起灵的手捧上他的脸，又看了看他，然后那张脸一点点朝他靠近。

最后，有什么柔软沁凉的东西贴上了吴邪的唇。

张起灵好像忘了说台词。

在他微微从他的唇上离开的时候，吴邪忽然反应过来，捏住他的下巴不让他走，反客为主的吻住他的唇。

他的唇在他的唇上轻轻开阖。

他说，“小哥，我说我是你最亲近的人，这种事，我们也应该做的。”

“我喜欢你。”

“你呢。”

张起灵看着对方的眼睛，看不懂里面的神色，只觉一阵陌生的紧张与无措。

他甚至忘了躲闪，一个紧张，就阖上了双眼，简直像是顺从和纵容。

然后听到吴邪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